第三十九章
回宮後,趙初荔泡在湯池中,疲憊地閉上眼。
荷月高高地撈起衣袖,跪伏在池岸邊,把她揉捏成一個面團,直到她被熱量浸透,肌膚通暢排汗,才停了手,扶她出浴。
巨大而厚軟的棉巾整體包裹住她,嘉月替她擦拭着身上的水汽,她被捂得溫暖幹爽,終于恢複了精神。
和林沼禾二人談話頗費頭腦和心力,這兩人都是年輕權貴中的佼佼者,要讓他們臣服,除了靠阿兄過去的情分,更多的要靠她的城府和手段。
話到最後,他們心甘情願地跪下認主,有這兩人帶頭,阿兄過去的人便會歸到她的麾下。
東宮不會散,隻要人在,權勢便在,阿兄親手砌起的一切還将照舊。
趙初荔被套上一件輕薄的朱色紗衣,走回寝殿時,她尚在松乏中迷離,直到宮婢們紛紛低頭不敢直視,甚至有人看向她時變得面紅如霞,她才神思一震,低頭打量自己。
這一看差點噎氣。
嘉月選的寝衣,跟赤身裸體有何區别?她當下便大聲吵着要換。
嘉月望着她鬧事的猴樣,感到了頭疼,隻得認真解釋道:“殿下如今也大了,該習慣習慣,為以後打算了。”
趙初荔裝作聽不懂,不就是讓她招驸馬嗎!她現在有銀子有人手,不如招面首更合适。
她忽然想起了阿兄送的紫色蜀錦,那匹價值千金的蜀錦,正在庫房落灰。
“嘉月!阿兄之前送來的蜀錦,你想好做什麼式樣了嗎?”
嘉月睜圓了眼,不能理解她思路的跳躍。
“說話呀!都過了那麼久,我看你現在也比以前懶多了!”趙初荔硬生生胡說。
嘉月張大嘴,啞口無聲,最後隻得讷讷地道:“知道了,明早就開工。”
“這還差不多,令月人呢?”趙初荔一面繼續走向寝殿,一面嫌棄地揪扯着腰際的飄帶。
“我們都是懶的,隻有令月勤快。”荷月在一旁酸道。
趙初荔瞪她一眼,走進寝殿,見令月正在收拾一個帶鎖的鐵木盒子,盒子黑漆漆的,并無雕飾,立刻眼前一亮,揮揮手:“你們都下去。”
荷月撅着嘴,做出一副“我就說吧!”的表情,哼着鼻子和嘉月退了出去。
令月沒心思管束,分神看了她一眼,珍重地道:“這是太子妃交代給殿下的。”
趙初荔坐下後,好奇地打開了盒子,裡面是一本本小冊子,有的上面記着人名,有的寫着賬目,她一邊翻看,一邊恍然大悟:“這裡面裝的可是太子位啊!”
令月整理冊子的雙手一滞,神色變得凝重。
太子墜馬身亡後,趙初荔的悲痛瘋癫,足以讓見者落淚,太子妃自知無力保住東宮,唯有将此物交給她,才覺得對得住太子。
酸澀感占滿了趙初荔的心。
良久,她才關上盒子,輕聲道:“令月,你通知令影,今後他要代我,暗中和林沼禾、張漼等人來往。”
令月大驚:“殿下是要令影浮到明面上嗎?那咱們過去的努力掩蓋不就都白費了?”
趙初荔搖搖頭:“并非讓他完全浮到明面,更不能暴露那批私兵的存在,但是以後令影除了要統領那批私兵,還要替我在臣子中間走動,若有什麼麻煩,他要替我私下解決。令月,我沒有别的信得過的人可用了,令影他聰明機變,是目前最好的人選。”
令月咽下驚愕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殿下,皇後娘娘有請。”
嘉月去而複返,貓着腳步走了進來,目光透着擔憂:“這個時候,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殿下小心些。”
趙初荔和令月一起望向了鐵木盒子,垂眸不語。
“殿下?”嘉月溫柔地問,見她們兩都望着盒子,心中不禁緊張。
趙初荔苦笑一聲:“阿嫂把這個交給我,看來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令月眼中凜然:“皇後那麼快就收到消息,定是太子妃身邊的人透露的。”
趙初荔搖搖頭,對嘉月說:“更衣,去坤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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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華比過去枯瘦,一雙眼卻亮得吓人,顴頰處浮着散丹後異常的紅暈。
她靜靜地坐在寝殿的胡床上,披下來的頭發已經白了一半。
殿外腳步窸窣,她古井無波的表情蓦然一動,似乎被什麼牽住了似的,眼裡的亮點開始燃燒,變紅。
趙初荔跟在女官身後進來,見狀心中一哀,拜倒在地:“參見母後。”
“荔荔,我的好女兒。”慕朝華走下胡床,貪戀地抓住她的胳膊:“快起來!”
在趙臨瑜的事上,她和慕朝華受到了同等的傷害,她們都是他劫後餘生的親人。
趙初荔對她除了暗恨,還有了幾分不忍。
“多謝母後。”她就勢起身,可視線并未擡起。
慕朝華拉着她坐在了胡床上,緊緊貼着她的身子,像一隻受驚的母獸,用自己單薄的體溫暖着她,抑或是汲取她的體溫,獲得短暫的撫慰與安甯。
趙初荔挺直身子,有意離開她的懷抱,卻感覺她噌地一下又貼過來,距離反而更近了。
趙初荔隻得暗自歎息,不再逃避,任由她抱住自己。
慕朝華眼裡像是有團火,愈燒愈烈,她撫摸着趙初荔冰涼的發髻,輾轉難舍,用幹啞的聲音道:“你阿嫂做得對。”
趙初荔驚愕得說不出話,轉眸望向了慕朝華,感覺奇怪地想哭。
“好孩子。”慕朝華死死地抓住了趙初荔的手:“母後要你,代你阿兄做太子!”
“我朝可以有皇太女!”
趙初荔張口無言,心底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了。
“安王、代王、恭王,他們都是癡心妄想!母後還有你,你阿兄最疼的也是你,由你來坐他的太子位,他才能瞑目!母後已經禀明了聖人,決定把你記到名下,從今往後,你就是大永名正言順的嫡公主,也是母後唯一的孩子!”
趙初荔閉上眼。
阿娘,請原諒我。
我隻有活着争權奪勢,等權勢大到無人匹敵,才能做心中想做的事。
慕朝華她該死,可她更應該死出價值。
“兒一切都聽從母後安排。”她的聲音在發顫。
“你不是想要察淵司嗎?母後幫你!你早晚是要做皇太女的,察淵司就先給你練練手。”
“趙影棠已經廢了,葉家隻有一個兒子,葉知則不可能再做她的驸馬,隻要你一句話,母後就讓他做你的驸馬。”
慕朝華自以為句句打在她心上,隻是葉知則于她早就什麼也不是了。
“母後,兒不要葉知則,阿爺的話您都忘了嗎?”趙初荔搬出了聖人。
慕朝華一愣,神情變得慘淡:“是啊,他不讓你嫁除妖門,我怎麼渾忘了?”
趙初荔忙道:“兒不要驸馬,若是喜歡誰,招來伺候便是,為何要封為驸馬,給他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