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羨予的頭發,用兄長調侃小妹的語氣道:“謝謝東家。”
這個稱呼讓羨予想起那日在文心齋,于是笑回:“不客氣望之哥哥。”
-
鐘晰第三次見到葛秀,又過去了一個月,她已經坐在羨予的小學堂裡聽課了。
葛秀在撫蘭溪上遊那座别院處學認字的消息傳回村,惹得她村中的小姐妹們都十分豔羨。于是,沒過幾天,葛秀就帶着五六個小姑娘,一人抱了一束花,怯生生地叩響了别院的門。
羨予當然十分歡迎,這都是一心向學的好孩子啊!這不正是對她教學水平的最高肯定嗎?
學生們多起來,就不能像最初教葛秀那樣,随便坐在飯桌上教她認字了。
羨予叫人收拾出了一個側間,光線充足,每個小朋友都有一張小課桌,整整齊齊擺了兩列。
她還仿照前世的移動白闆畫好圖紙,叫白叔做了一塊木闆,放在小教室最前方,上面貼了許多大字。
她的心意和行動力都是頂尖的,給每張小書桌上都配了筆墨和一沓白麻紙,畢竟她一個開書坊的,也不缺這點材料。但幾天後還是有一半孩子不來了,問其緣由,都是父母不允或者家中事務太多不得閑。
剩下的學生,除了葛秀,隻剩三個,最大的十二歲,最小的九歲,羨予可以挨個指導每個女孩的握筆姿勢。
這個小小的蒙學班隻有一個女夫子和四個女學生。至于男孩們,要麼是早就被父母送入了學堂,要麼是家中有其他規劃,隻有村裡的小姑娘們,被農活和家務蹉跎到可以成婚的年紀,再被父母送入盲婚啞嫁的夫家,繼續農活和家務。
沒人看到她們其實有不輸任何人的恒心和毅力。這裡的四個學生,為了擠出一點來别院上學的時間,都要更早起床,更快做完手上的活計。羨予從不收取費用,但女孩子們過意不去,總要想法子給她帶來山野間最燦爛的花和最大的果子。
鐘晰尋到羨予時,她正站在教室前,手持一根小木棍在貼了一張“恒”字的木闆前比劃,給學生們演示筆畫。
那個“恒”字筆迹秀雅,一看就是羨予的字迹。再仔細一瞧羨予手中的那個木棍,竟然是自己兩三個月前送的一支綠檀竹紋木钗。
鐘晰站在門口沒忍住笑了。
見他來了,這節課本來也差不多快結束,羨予提前給小姑娘們放了學。她們隻有上午有點時間,待會兒還要回家幫忙做午飯。
葛秀路過門口時,特意停下來給鐘晰行了一禮。其他三個小姑娘雖然不認識這位公子是誰,但也有模有樣地跟着行禮。
鐘晰給她帶來了半日閑茶館最近時興的梅子飲,裝在竹筒裡,添加了冰塊,快馬加鞭趕來,送到羨予手裡時,還泛着絲絲涼意。
學生們一離開,羨予就恢複了在鐘晰面前自在的樣子,随手把手中的木钗插進發間,接過鐘晰遞過來的竹筒,歡快地招呼青竹:“我那套白瓷鈴铛杯放哪兒了呀?配梅子飲應該特别好看。”
青竹找出了小姐想要的白瓷杯,又給兩位主子呈上一疊配食的豆糕。
羨予淨了手,親自倒出第一杯梅子飲端給鐘晰,以表達對他不辭辛苦送飲出城的尊敬。
杯中的液體呈紫紅色,帶着梅子特有的酸甜香味,在白瓷的襯托下更顯豔麗,在杯壁上凝出一層微涼的水珠。
羨予淺嘗一口,然後幸福地眯起眼睛。
鐘晰仿佛看見一隻餍足的貓,不由得微笑起來。
他随口問到方才看見的小教室,“你打算把她們教到什麼程度呢?”
有時候羨予真會覺得鐘晰掌握自己身邊的情況挺好的,就像現在,她不用再跟他解釋人物背景緣由。
“不知道呢。”羨予撚起一塊豆糕,“想學我就繼續教。”
其實主要是因為這些小姑娘們,除了葛秀,其餘都是有家中牽絆的。若是哪天父母明令禁止再來别院,羨予想教也無人來聽了。
這一途上,她們依舊看不清未來。羨予隻是覺得,或許今天多認一個字,來日就有可能改變她們的一生。抱着這樣的想法,她寫下了貼在木闆上的一個個大字。
鐘晰并不打擊她,反而由衷誇贊:“你這蒙學班辦得真不錯。”
大家族教養一些侍女,教她們讀書都是很正常的,以後可以放到自家鋪子裡或者幫着主子管家,比如青竹。但教一群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鐘晰沒見過,這些小姑娘甚至不知道自己受的是鎮國侯府的恩惠。
羨予覺得這是他身上最好的特質之一:雖然程望之身處高位,但他從不高高在上地指導,不幹預,任羨予自由行動,待她需要幫助時再詢問是否需要援手。
現在,鐘晰也不會跟她說這大概率是倒貼錢白做工。他知道,羨予是會推行聖人所言的“有教無類”的人。
雖然不幹涉羨予的教育大業,但鐘晰會幹涉羨予喝幾杯梅子飲。
在羨予打算給自己倒第三杯時,鐘晰挪走了她的杯盞,“不可以多喝了,太過寒涼,你喝了會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