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挑起戰争的楚國,喪失了所向披靡的軍隊,被周邊小國侵吞分割。
沒有外來人口幹擾,成國王位之争再起,各方勢力争權奪利,禍起蕭牆,滅亡了僅存的城池。
向上爬升的過程艱難阻塞,向下跌落的經過又異常順遂。蒼舒承德從無人問津的皇子,登上萬人之上的君主,用了十七年,而跌落隻需要短短三天。
老臣留下來的死士在護擁他的途中被依次滅絕,他重新淪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業火焚燒着成國舊都,子民流離失所,将領争權奪利,國土支離破碎。
天下将崩。
是不是在城牆上自刎而死,才是最好的歸途?起碼能得不知躲藏在何處的史官眷注,在虛無缥缈的青史上留名,擔任成國第一位,也是最後一名殉國而死的君主。
沒有人能給他明确的解答。
每個人的出生、經曆,獨一無二,不可複刻。鍛煉的眼界、心胸,各有不同,無可比象。
當一個人功成名就,就連打個噴嚏都是高瞻遠矚。當他功敗垂成,付出的全部艱辛都會化為烏有。得到的隻有各式各樣的奚落和嘲諷。
旁的人置喙起來,樂于做事後諸葛亮,響亮的馬後炮一摔一個準。
天青色衣決碰到了他的鬓發,蒼舒承德定睛一看,是一位氣質妖邪的男子。類似陰靈凝了形,邪祟現出身。
國破家亡的今兒,冒出什麼魑魅魍魉也不足為奇。
“你就是成國皇室末裔,蒼舒承德?”祁夜良據高臨下地俯視着少爺,一國之主淪落到沿街乞讨,可笑可鄙。“所謂皇親貴胄,天命所歸。一朝跌落,也不過如此。”
“你也是來看我的笑話的?煞費心思就為了嘲笑我?”垂頭喪氣的少年,攤開手,“可還滿意你的見聞,看到我失魂落魄你高興了?”
“還成,不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否則,他非得要這人的命不可。
面對一個一事無成的落魄者,殺了都嫌髒了他的手。
要不是師妹的路徑與這家夥重合,将士臣民言辭鑿鑿,有神女臨空救下了成國末代君王,他才不會費盡心力,千裡迢迢而來,見一見蒼舒承德的真容。
“僅為一點無足輕重的小事就掉了魂,也莫怪乎師妹瞧不上你。我自然安心多了。”
救他?在他貧瘠的人生之中,唯一能稱得上拯救的,就隻有那一位——
神女。
在他絕望欲死的情境下,做了神兵天将,在他滿懷希望的空隙,又随性抽身離去。
從出現到離場,拯救與抛棄都高高在上,完美符合民衆想象中的仙人作風,叫人心懷感恩的同時,忍不住寄望于她的再次垂憐。
在一遍遍祈求,而不得回應的半途,轉換了原始的念想。分不清到底是生出的感激多些,還是滋長的仇怨多些。
蒼舒承德早前不明白,為何有句俚語叫升米恩,鬥米仇。
在他早年貧苦的人生中,若是真有一人,能在他萬事俱休的年頭,願意稍加施以援手,他定當為其俯首稱臣,塑金身,頂禮膜拜,建立神廟,受十萬香火供奉。
而他當真心想事成了,卻并沒有預想中的如願。更多的,是沸騰的熱水向上冒着泡沫的不甘。
饑餓太久的肚囊,品嘗夠了饑火燒腸。但凡一日被食物填滿,就會日日回味,暢想飽腹的滋味。
一想到那個人,口腔就會不自覺分泌涎水。在分離的時節裡一步步加深思念,用濃厚的渴望與遙不可及的追求,填充空空蕩蕩的懷抱。
寤寐思服,不可折返。
解裁春确乎是救他于危難之間,蒼舒承德銘感于心。可她同樣餘留他一人,在這兵戈四起,内憂外患的國度,叫人痛恨其施舍恩德,轉頭又毫不留情的抛棄。
久而久之,連原有的感恩都變了味。
就連沒能再次提起勇氣,引頸就戮的怯懦,都推脫到了救她于水火的解裁春身上。
與民衆們哭求的天恩神降,得到了,把頭磕得邦邦響,不能給予神明實際的利益。反過來,沒得到就大聲唾罵,搗毀廟宇,摧折神祇名聲相同,蒼舒承德對解裁春初始真摯的祈願,在重複念叨的曆程裡,染上了罪惡的弧光,在屢次吟誦中成為了恨之入骨的咒詛。
都是神女的錯。
要不是她驟然登場,打亂了他的計劃,他後來就不用經受千人錘、萬人打。被狼子野心的臣子趕下台來,讓無家可歸的民衆群起攻之。
他還沒來得及做出任意一個有效的功績,就蒙上了亡國君主的罪名。
成國以往的榮耀沒給他半分的蔭蔽,遮蔽的陰影倒全灌輸到他的頭頂。
沒錯。都是神女的錯。
要是神女能夠願意為了他留下來,他就能實現真真正正意義上的君權神授。何愁群臣不服,百姓不從?
擠占了他的位置,跻身于神女兩側的兩位仙人,龍眉鳳目,神采英拔。一看就不同凡響,與他們凡夫俗子存着天壤之别。
他被擠得摔在地上,太過尋常的欺淩本應習以為常,竟會因為神女在側,誤以為自己也能偶然獲得上蒼垂憐。
他在原地等了等,擺好了受挫的神态。負屈含冤,矯揉造作地等待神女判決。
奈何剛才還貼心地為他驅除強敵,療傷拔箭的神女,任由那兩名來勢洶洶的登徒子牽着,纖弱的身姿被夾在兩位身高九尺的男子之間,形成一個凹字形。
沒有表達出萬分要反抗的意思。
是這樣嗎?不可一世的神女實際喜好這種受制于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