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舒緩悠揚的聲調,淺淺收尾,又陡然上升,是一句沉聲質問,“你這麼做,和當初奪走你爹爹娘親的羨瑤台仙者,有何區别?”
“不,區别大了。”解裁春步步緊逼,“問道宗弟子和你無冤無仇,你卻讓他們人生就此戛然截止,你比羨瑤台來使來得更叫人憎恨!”
被人一口氣揭穿老底,連遮羞的褲衩子都扒光了,就再無隐瞞的必要。
閑夢落偏了下頭,驅邪避害的傩面形象醜惡,明晃晃地刺人的眼,“解姑娘,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恐怖?不聲不響,智珠在握,渾然一頭面慈心惡的笑面虎。”
警惕着對方突然發難的解裁春,猜到他并無立即動手的用意。心上一松,趕忙接着折紙人。
折多一隻,後面開打就能提高多一份勝率。嘴上還不忘記扯皮。“沒有呢,隻聽說過說我小妖精,惑人心。你該不會是迷上我了吧?實乃人之常情。”
閑夢落眼裡流露出無其奈何,随即說道:“你排查出那樣多的前程往事,有沒有查出仙使逮捕連玦雙璧當日,是誰給他們領的路?”
沒等回答,他自顧自揭曉答案。
“是我。”
解裁春折紙的手一頓,安靜地等待他說下去。
積壓着陳舊心事的青年,無需回複,隻用闡述。
“羨瑤台仙使展開畫像,問我有沒有見過這兩個人。我跟他們說,他們是我的爹爹娘親,還回答得很高興。”閑夢落的聲音平靜,像在講述别人的事。
他每說一次,就能獲得一份安甯。傾聽的人會永遠保持沉默,而他也能在接下來開展的殺戮中,收獲無邊的甯和。
在那之前,多少次午夜夢回,他發了瘋一般,扼住躍躍欲試的孩童喉嚨。
用瑤琴把三歲幼子的頭砸爛,給他的嘴裡塞滿黑白相間的烏鹭棋。胡亂扯掉他興奮指路的手,把人分屍了,埋進土裡。
那個孩子依然會卷土重來,興高采烈地和羨瑤台仙使打招呼。
仙風道格的羨瑤台仙使自述,是畫像上兩人的至交好友。此次不遠萬裡前來,稍作探望,還攜了禮物,勞煩他幫忙引路。
薄祿雲、閑庭樹兩夫婦為躲避羨瑤台追捕,多年來斷絕音訊,不與人往來。
初次見到外人,來做客的叔叔,年幼的閑夢落信以為真,他蹦蹦跳跳地把人領回家,越過了娘親耗費心血布置的隐匿結界。為自己的不識人心付出代價,還不單由他一人支付。
爹爹娘親的反應,沒有閑夢落想象中歡悅。
爹爹的手紮入編的籮筐,冒血了都不抑制。娘親激動得身子都在抖,額頭泌出了豆大的汗。
來訪的叔叔單手扣着他的肩,力道大得他都吃痛。視線卻是落在爹娘身上,笑聲裡帶了點陰沉,“現在,我們可以好好地談一談了。”
小孩對外界反應十分敏感,察覺到異樣的閑夢落,忽然掙紮起來,“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你是個壞人!我要爹爹娘親!”
聽到他求救的哥哥跑出來,不顧爹娘阻止,捶打陌生人手臂。
于是哥哥飛了出去,頭磕在石英岩上,人事不省。很快就有其他與叔叔同樣穿着打扮的使者,圍住了哥哥。
不一會功夫,原本人際罕見的地段,挨挨擠擠圍滿了人。空中、地面,盤旋着五光十色的法器。
在羨瑤台打算私下處決這一家四口之際,問道宗宗主元澤到了。
本欲一勞永逸的措施遭到阻礙,羨瑤台仙使眼底閃過一絲厭煩,啧了一聲。
“怎麼,不歡迎我?”元澤宗主效仿仙使做法,用力扣住他的肩膀。
羨瑤台仙使受痛松手,閑夢落立馬沖向母親懷抱,害怕得哭出聲。他問母親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不,不是你的錯。”閑庭樹望着還落在别人手裡的大兒子,明白今日一劫,是再躲不過。“上一輩人犯下的罪過,終究會回來找我們。”
閑夢落沒有忘記,宣布處刑的羨瑤台仙使,捏着蘭花指,對逃過一劫的他說:“今日連玦雙璧,薄祿雲、閑庭樹夫婦落網,你當屬頭功。”
這句話在他耳邊萦繞已久,連消除記憶都不能完全消抹。
待他獲取出入羨瑤台的資格,一一摸查出當日來截殺父母的人員名單,挨個擊破,把當年誅他心的羨瑤台仙使放在最後。
他把足有半人高的毛筆,塞進仙使喉嚨,從尾椎骨穿出。那句詛咒終于稍微消停。
尋找長兄,為父母報仇的路上,閑夢落時常感到迷惑。
假如死亡窮極其妙,為什麼不帶上他?假如死亡醜惡非常,為何爹娘又甘願攜手赴死?
但那都無所謂了,這是他決定好要走的路。
“相逐心生,你确乎是個很容易讨人歡心的人。”閑夢落用看待逝者的目光,給予解裁春最後一絲尊重,“可你知道的實在是太多,那就把命留下吧。”
他一掌拍裂桌子,楠木桌堆滿的飯菜頃刻下落。去除障礙物的修士,五指握成爪,朝正對面的解裁春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