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殘餘的唢呐匠人數稀少,技藝傳承容易中道崩殂。
人們對生向風靡然,對死諱莫如深。尋常離不開生生死死的難題,可一提起喪葬行業,都會不約而同地蹙起眉頭。出門碰巧撞見,就會認為當天觸了黴頭。
一有個頭痛腦熱,發燒流鼻涕,甚至不需要産生以上症狀,隻要聽聞點風吹草動,馬上就會疑神疑鬼,笃定沖了污穢,對其忌諱更上一層樓。
膽小怕事,擔憂沖撞鬼神者,會加倍小心避讓,遠遠瞧見了就繞道走。性子蠻橫的,要麼暗地裡傳播流言蜚語,要麼掄起拳頭打上門。
一來二去,本就不受世人待見的喪葬行業更加難以為繼。
諸如背屍人、趕屍人之類的行業,都三令五申,要求他們子夜過後才能出行。唯恐驚擾行路人。
蘇爾奈、紮彩坊、仵作、縫屍匠相關的産業,則明令禁止開設在熱鬧的街巷,隻允許在無人問津,遠離大衆的偏僻角落建設。
不知是出于陰差陽錯,還是師父她老人家早有預防的緣故,晴大新在解裁春年少時期,就用抵債的名義,把她丢給紮彩坊齊天申教養。
紮彩坊紙紮匠齊天申和她師父性情相投,都是大大咧咧的女性。就是咧過了頭,不愛好手把手教人,躬身帶小孩的玩藝兒。不熱衷參與栽培的過程,隻樂意摘取最終的成果。
懂得多的人,死得早。教育之事,了解越少越好。
齊天申自認不是心疼孩子,每日精疲力盡依舊要嚴加管教,加倍約束的産婦,也不是刻意虐待孩子,好引起妻子憐惜,便于當甩手掌櫃的丈夫。
婚姻這道深井她根本不屑于涉入。
“你是想當我丈夫嗎?”晴大新對好友占人便宜的舉止指指點點。
“想得美。”齊天申嗤之以鼻。
“哦對,我這徒弟,她有點特别。”甩了一個包袱的晴大新,好心提示。
“哪特别了?”
“你看到就知道了。”
好奇心害死人,不好奇亦是。
直到把人接到手,齊天申瞅着處于離魂狀态的女娃娃,陷入沉思。
終于醒悟出小女孩不是撒嬌撒癡,刻意營造賣乖的假象,而是确實腦袋空空,兩眼癡呆,嘴角還挂着一條可疑的水漬。
教養一個健全的孩子都難如登天,遑論一個吃喝拉撒睡都不能自主的癡傻兒童。她頓時頭都大了,直想把逃之夭夭的朋友逮回來,重新給人塞回去,一了百了。
之所以沒有這麼做,并非她忽然良心發現,而是損友本人太能跑,腳底一打滑,溜之大吉,逮都逮不到人。
齊天申既無好為人師的喜好,也無為人父母的向往,她急切地想将接手的爛攤子甩開,思來想去,把目光放到了領養的便宜弟子祁夜良頭頂。
祁夜良幼年喪母,母親的屍體還在靈堂上擺着,他的生身父親昌彩就迫不及待地将外頭的相好領進門,與其共赴雲雨,不等七日之期就将人迎進門,擡作正妻。
不到半年,一個新生兒呱呱墜地,能從中窺得二人早在當家主母過身之前就攪和在一處。
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
相似的家庭重合的細節總太過繁瑣,冷落偏心的父親,看碟子下菜的下人,暗中給長子穿小鞋的繼母,備受寵愛的幼子。
當負心的男人做錯事,第一反應不是悔改,反而是面紅耳赤的駁斥與指責,鄭家老爺先是氣死妻子,又苛責前妻遺留下的長子。
這孩子長得一點都不像他,未完全長開的眉宇反而像極了他的娘親,每每看到祁夜良,鄭家老爺耳朵裡就回蕩着前妻擲地有聲的控訴。
人死都死了,咋還長久陰魂不散!非要他追随而去,到陰曹地府陪伴不成?就連生的孩子,也沉默寡言,安靜地譴責他的不是!
昌彩大膽冤枉,有無限苦楚,無從發作。
大丈夫何患無妻,三妻四妾,本是尋常。隻有那不長眼的祁氏,才會将之視作大忌,到處捉他的過錯。
是。他是憑借祁氏一飛沖天,積累财富。他是祁氏收入門戶,扛起家業大旗的贅婿。可現在祁家二老死了,他們的女兒也死了,祁家的财富不都落入他的手上!
現今隻要除掉不帶着他的姓氏,胳膊肘往外拐的外姓人,他那黑心眼的前妻留作後手的遺囑就失效了。
虎毒不食子。那是沒開化的動物。隻有人類,才能為自己做主。
昌彩瞪着至喪母過後就被他禁足的長子,眼底流出一絲陰痕。
昌彩在對親生骨肉下手當日,大擺宴席,宴請父老鄉親,好做不在場證明。
他早在前幾天就收買好了刺客,叫人在後院解決掉祁夜良。等時辰一到,他自會帶人巧妙撞見兒子被人襲擊而死的案發現場,好擺出一副痛失愛子的慈父情狀。
察覺到蛛絲馬迹的齊天申,先她一步抵達,人抱着被穿心而過的孩童,堂而皇之地乘上紙籃子飛離祁家。
現今應稱為昌家了。
祁夜良失蹤第二日,祁氏大門上的牌匾就被家丁砸下來,換上昌府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