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君子,後小人的解裁春,亮完底牌,一個眼神,震退挾持新娘子的兩位婆子。她扶起抽泣中的婦女,右手平攤向上,便自動落了一張帕子,是費清明遞上來的。
解裁春替婦人擦幹淨臉上哭花了的妝容,感慨着一念之差,停留至今的作為沒有差錯。
否則,好端端的姑娘就要在大好的年華裡,折在孤寂的夜晚,豈不可惜。
“乞求夫人網開一面,讓有我見猶憐的新婦,能有一線生機。”
“我當是什麼呢?還費勁舞到我面前說情。”成庭生眉目微擰,隐含幾分嘲諷,“你以為你是在世佛陀,是個人就能救?君不見張家莊裡陳列着成排牌坊,每一座下面都壓着一個苦命婦人,你能救到幾時去?”
解裁春正色,“自然能救得一個是一個。”
成庭生鼻腔裡哼出一聲冷嘲,“就算我高擡貴手,饒了她一命,宗族裡的叔叔伯伯們,也不會輕易放過她。她活着就是我張家的媳,死了要做我張家的鬼。”
“多好的封官進爵,光耀門第的契機。用一個命如草芥的婆娘性命,裝點門第無上的榮譽。你覺得她能活到幾時?”
“縱然攆回家去,她那黑心肝的爹娘都會親手要了她的命。再送上門來,周全我們張府的名聲!”
解裁春并非不待蓍蔡的人,規章事理宛若蒼穹永恒閃爍的辰星,不管世人擡不擡頭,都永遠盤旋在夜空。唯一區分的隻是人,是否深陷心盲眼盲的境地。
“那就拜托夫人再寫一封放妻書,放她天空海闊,萬類霜天競自由。”
“此女的親生爹娘都不在乎她,用你來鹹吃蘿蔔淡操心?”
即便能捋清裡頭的利害關系,可人之所以為人,便是由于情緒、感情皆不可控,而做不到事事理性,樁樁件件好比打樁的施工進程,一闆一眼,不可挪移。
成庭生咄咄逼人,“她出了張家的門,死皮賴臉地跑回娘家去。要麼被蜚語惡言禍害死,要麼被父母逼着再嫁一次。還不如在此處殉了我兒子,好成全她單薄的聲名。”
“她本人在意。”解裁春捧起婦人的手,擦拭她的淚眼,“姑娘貴姓?”
身在局中人,卻無人聽她心聲。被一波三折的事況發展,吓得一愣一愣的新嫁娘,吸着鼻子抽泣,“小女子姓閑,名夢落。”
“好名字。上一個名字帶閑的,攪得一方塵寰天翻地覆。逆轉陰陽,反轉乾坤。焉知你不是下一個。隻要人活着,萬事皆有可能。”
若不幸跌落到底,那也就意味着從今往後的每一步,都是步步高升。
解裁春拍着閑夢落的手,詢問她的想法。“你是想繼續待在張家,還是回娘家,或者四處去逛一逛,見識見識天地廣闊?”
“十業大界有那麼多的好去處,不必拘泥于腳下踩着的小小村落。不管是我們二人來處的丹霄峽,懸泉瀑布,還是坐落着神出鬼沒的蜃樓的羨瑤台,若是乏了,不妨自主去尋绛阙、訪紫陌。賞春遊樂,釀酒折花。”
她可為閑夢落提供充足的資金,直到對方有落腳之地,能撐起營生為止。
新婦眼光在堂内衆人間,來回梭巡,看情狀是不敢作答。
“不急。有的是時辰讓你考量。這幾日先跟清明一同,給我打打下手。”
得了成庭生應允,解裁春操持起張家大郎的喪儀,七日停靈,摔盆出殡。找來的風水先生,看好墓穴。挖了墓地一葬,生前的是非恩怨統統消散幹淨。
享有的富貴生帶不來,死帶不去。紙紮匠的行業由此壯大,編紮着人間世換了形貌的各類瑣物,唯恐親朋眷屬在底下挨冷受凍。
親戚朋友燒紙錢時,會哀哀切切地呼喚着逝者名字。他們由衷地相信這種行為方式能夠一對一地将紙人、紙轎子等物,對應好燒給逝者。
唢呐匠吹奏的樂曲有很大程度會震懾到修真者,二者相生相克,又互相扶持,締結出古怪又契合的合作關系。費清明沒有出席當日的葬禮。
拿了和離書的閑夢落,吃不透兩位恩人的幹系,“你們二人既已結伴而行,難道不該是親密無間的盟友?緣何輪到姑娘出手,那位公子就得無端靜默?”
不知修道之人,本就逆天而行。有福消受長生,無份身消道殒。道德律法不能成為衡量他們品格的标準,若能破境成仙,父母親朋殺得,尊長愛侶亦不值得可惜。
解裁春喝口水,潤潤嗓子。“而唢呐匠順應天道,計較萬事萬物都有其終期。我們是為亡故者吹奏最後一曲喪樂的送行者。天生站在修真者對立面。”
縱然短暫結盟,也成不了交心密友。
唢呐匠與無情道修士結緣之日,亦是生劫。唢呐匠賭無情道道人,能夠使自己安享百年,全身遠禍;無情道修士賭自己随同唢呐匠下山,一覽人世間風光,有如另類閉關。而後一場大夢将醒,弑親殺友,霞舉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