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嘉儀下意識的挑眉問道:“你說是哪裡送來的?”
宮女行禮道:“是翰林院畫院送來的,來人是肖像館的劉待诏。”
聽着熟悉的地方,蕭嘉儀本來壓下去的脾氣又漸漸地浮了上來,隻是這次的情緒過于複雜,好似于那之前的怒意中生出點點柔情來。
蕭嘉儀着人将東西接了過來,是一個畫筒,上面的紋路蕭嘉儀熟悉的很,前幾次宋淮州來送畫時見到過這個标識。
蕭嘉儀沒想到宋淮州都被關在山裡了竟還能在外面走一步棋,想來是早就預料好的。
這畫若是在平時送過來,蕭嘉儀沒準還能欣喜幾分,現在她隻當這是宋淮州的賠罪之舉,事情已經發生了,還想着用這畫讨好她,着實是把她蕭嘉儀看輕了。
含巧抱着畫問道:“公主,這畫還是放到攬月閣去嗎?”
蕭嘉儀思索了片刻道: “送回肖像館去,就說我不喜歡這畫。”
蕭嘉儀這幾日的脾氣含巧都看在眼裡,眼瞅着公主和宋公子鬧别扭了,含巧少有的對蕭嘉儀的話沒有立刻去執行,而是側面提醒道:“公主,這畫若是退回去的話,肖像館就會直接把畫銷毀的。”
對于宮裡貴人的畫像,若是貴人不喜歡,那畫便會立刻被銷毀,執筆的畫師則會受到輕則罰俸,重則挨闆子的懲罰。
蕭嘉儀聽言頓了頓,似是妥協的揮了揮手把含巧招了回來。
含巧抱着盒子偷偷的抿嘴笑了笑。
蕭嘉儀為了給自己博回面子讓含巧把畫挂上。
“我倒要看看他畫的如何,若是把本宮畫醜了,那本宮便去求父皇叫他一輩子都别回來,就留在那大山裡吃野菜吧。”
含巧把畫挂在了架子上,不同于之前明豔的色彩,這次畫的蕭嘉儀多了幾分威嚴之色,在宋淮州的筆下,雄偉的大殿前的蕭嘉儀雖未着公主朝服,但那通身的氣派都在彰顯着公主的高貴與典雅,胸前所帶的璎珞少了些許姑娘家的嬌氣,而是多了些莊重。
蕭嘉儀在畫前站了許久,在找回面子和遵循内心之間不停地搏鬥,最後還是妥協的遵從内心的選擇,未再開口将畫送回去。
隻是在畫前站久了,蕭嘉儀不僅又會想起那日宋淮州為她作畫的場景,宋淮州的一舉一動仿佛刻在了蕭嘉儀的腦海中,稍有機會就會無限的放大出來。
人人都說畫家在作畫時,眼前的景象就是全部,而對于所畫之人,何嘗不是如此呢。
蕭嘉儀雖然嘴上說着不管宋淮州的死活,在外人面前也表現出不關心的狀态,實則牛内官的事情她一直在側面的關注着,事情進展到哪一步了?有沒有揪出幕後的權利所在?這件事和宋淮州有沒有關系?宋淮州會不會受到影響?
想起太廟中的事情,宋淮州跪在地上的畫面又一次刺痛蕭嘉儀的心。
每一次出事的時候,宋淮州都是這般出現在她眼前的,而每一次的事情宋淮州都不是始作俑者,不該是他的錯他受着,不該有的委屈他忍着,蕭嘉儀心裡清楚的很,這一切都與她脫不開關系,所以自從與宋淮州交心後,她便想着法的想幫助宋淮州一回,哪怕有一次宋淮州出事時,她能擋在前面,她也不會如此難過。
但是宋淮州卻一次機會都不曾給她。
蕭嘉儀想着若是那天她能警惕些,在與宋淮州對話時她能清醒點直接追問下去,可能宋淮州現下也不必困于山中過那清苦日子。
事情起因都是來自于那青金石,但對于蕭嘉儀而言,璆琳再貴重也不過是個物件,哪裡比的上人心的珍貴。
蕭嘉儀盯着畫中自己胸前的那塊寶石,随着光線的轉換,她覺得這一幕似是有些熟悉,恍惚間好像有一根線突然連了起來,但于雜亂的想法中一閃而過,蕭嘉儀下意識的皺眉思索,勢必要将那點線索尋出來。
宋淮州要給自己作畫,專門讓自己戴上了那串璎珞,是因為他之前沒見過青金石的色彩,為得是聖武皇帝畫像的修複。
蕭嘉儀驟然攥緊雙手,壓着心裡的翻湧的情緒對含巧道:“把這畫收起來吧,本宮覺得這畫的着實敷衍,收起來放在本宮這,等宋淮州回來了,本宮勢必要拿着這畫去和他讨說法!”
等含巧收起來後,蕭嘉儀特意将含巧支了出去,然後将這畫于自己收的其他畫作混在了一起,等她收拾完後突覺冷汗都要起來了。
牛内官說的沒錯,宋淮州膽大妄為,聖武皇帝的畫他用的根本就不是青金石,他是在欺君!
想起那日她父皇還在衆畫像面前燒了香,蕭嘉儀驟感這夏日似是倏地變作寒冬。
蕭嘉儀不知道自己父皇知道多少,現下她出不了宮,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這畫好好地收起來,她驟然明白宋淮州為何要将畫送過來了。
原來宋淮州是信她的,所以才将這性命攸關的線索交付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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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淮州這幾日與明塵大師相處的甚是融洽,甚至讓明塵都懷疑起前幾日那個作天作地的是否和眼前之人是同一個人了,明塵雖不關心世事,但與宋淮州相處中學會了體諒二字。
以往在明塵看來世事皆是因果,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坦然接受便好了,所以一開始他并不懂為何宋淮州的反應如此劇烈,但是在與宋淮州的交談中,明塵驟然發現自己好似一直攻克不了的難題有了些許明朗的念頭。
接受是一回事,但情緒又是另一回事,而修行的意義就在于能夠坦然接受所有的突發狀況。
現下宋淮州雕刻的東西逐漸有了清晰的輪廓,兩人之間的關系也親近了不少。
宋淮州每日規規矩矩的和明塵大師一同修行之後便會與明塵講述他和蕭嘉儀之間的那些感人情節。
明塵自小便在廟中修行,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與主持一起去過的皇宮,對于世間凡事他聽得少也見得少,在宋淮州精彩絕倫的演說下,明塵對于紅塵二字又有了新的認識。
宋淮州今日已經給明塵講到他和蕭嘉儀景山别院的偶然相遇了。
宋淮州提到這裡不免有些傷感道:“我與公主見一面本就不易,好不容易得了個畫師的身份能親自執筆為其作畫,卻不想一朝被奸人誣陷困在這山中,歸期不知,回家無望,但我仍挂念公主,望公主不要因我的事情所傷懷。”
明塵見宋淮州似是低頭掩蓋淚水,體貼的上前拍了拍宋淮州的肩道:“等到事情查明,你定是能回去的。”
宋淮州點點頭接受了明塵的好意,“期望能有那一天,隻是那日公主離開時望向我的眼神這幾日于夢中不斷想起,不知道公主近日心情可好,可有好好用飯,唉,我生怕因我之事公主憂思過重,所以我日日抄經書,祈禱神明能聽到我的祈願,讓公主能暫且先忘記我的事情好好生活。”
說起經書之事,明塵終是有了能好好安慰宋淮州的突破口。
“明日就是十五了,你今日便可将經書交付于我,我今夜趕回去讓師兄們給帶到宮裡去。”明塵熱心道。
宋淮州眼睛驟然亮起來,隻那刹那叫明塵感受到了原來助人是如此有成就感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