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冉似有察覺,從混沌中短暫清醒過來,勉強掀開眼皮,擡起頭,壓着水波遙遙地看了一眼。一下子她好像從蠻荒亘古中又被拽回人間,她看到那個着急的臉,心中湧起一陣暖流。
幸好沈天野擅長凫水,
因為着急而用錯了力氣的他很快調整過來,他從一旁繞過去,一下子攬住崔冉的腰,将她拖到了自己身邊。
他從洪水中奮力地遊啊遊啊,撥開橫七豎八的斷枝殘葉、随波漂浮的各種器具,還有起伏的成團的白魚黑魚,終于到了一處露出的土丘。
沈天野抱着她,也不顧及什麼了,摸索着她濕漉漉的頭發和蒼白的臉,感受到她冰冷的身體和不再跳動的心跳,盡力想要溫暖她,想要換回她的生機。
可她的血已經流盡了,身體隻是一具皮囊,被泡腫泡白了,原本暗光流動的蛇尾都失去了顔色。
沈天野慌亂不已,他看看崔冉,又擡起頭,又低下頭來看看,期待一個奇迹的發生。他不敢看,生怕看到什麼令他肝膽俱碎的事情,但是他又忍不住要看,他期待着崔冉睜開眼,像過去很多次一樣,笑着安慰他說:别怕,怕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崔冉很想勸他别努力了,她的魂魄已經飛起來,一點點地離開。
她說了,甚至繞着沈天野飛來飛去都無濟于事,當她的手穿過他的耳朵時,她意識到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沈天野也意識到了,倉皇地低下頭,将自己高大的身軀蜷成一團,頭深深地埋進她的身體裡,顫抖着。
他好像哭了。
該怎麼辦呢?他甚至願意說:“令玉還在等你啊,連他你也要抛棄嗎?”
但依然沒有人回應他。就算他已經放下所有尊嚴,承認崔冉在意的是他的弟弟,這種感覺猶如一塊血肉從他身上空落落地剜去,但依舊不能換回她。
廢墟上呼号不斷。在這樣一場災難中,他們不過是滄海一粟,還有許許多多的白魚黑魚被這突如其來的大水沖垮了,他們與自己的同伴失散,在水中跳躍,撲棱着跳上岸,化出水淋淋的行迹。
“救命,拉我一把!”
“快快,我變不回去了!”
黑魚人養尊處優太久,有些忘記如何變成魚,在滔天巨浪中存活下來,好半天才變出半截,七扭八拐地找到生路。
他們都活下來了,隻有崔冉失去了生命,除了沈天野沒人知道。
突然斷室被沖開了,滔天的大水沖斷了原本就腐爛的鎖鍊,一群白魚人懵懂地沖了出去,他們跌倒在幹燥的土地上,洪水變成了細流。
門外駐守的黑魚人也被吓了一跳,他們像是如夢方醒,才認識這裡面的白魚人一樣,将他們團團圍住,手忙腳亂地要将他們押住。
“他們跑出來了!快!把他們移到别的地方去!”
“斷室出事了!”
于是一片混亂間,斷室被暫時的關閉了,那些捉魚、種地、牧羊的地方都關閉了。由于薄膜的存在,它們像一個個水球一樣浮起來,在水中撞來撞去。
這些白魚人被送去了香室。
沈天野如同行屍走肉,跟在人群中被驅趕着過去,而他的懷中塞着一條早已僵硬的小蛇。
香室的負責人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長相頗為妖娆,眼睛細長上挑,看誰都有些不屑一顧的刻薄。他掃視眼前這一批難民,從他們受傷沾滿泥土的身上掃過一遍,好像被沾了什麼髒東西一樣迅速地移開視線,猛地甩了一下手,連連拒絕:“什麼人都往我這裡塞?”
押送的黑魚人面對他也不敢動怒,讪讪賠上一個笑臉,道:“香大人,斷室出事了,所以暫時把他們安置在您這兒。您最近不是缺人手制香嘛,正好這些人都能用。”
聽到制香,香大人臉色緩和了些,瞪了領頭人一眼,道:“哼,行吧行吧,送去三層吧,髒死了。”
被嫌棄的白魚人們早已麻木,他們心中有怨氣卻敢怒不敢言,或者說已經在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喪失了生活的勇氣。
隻不過香室比斷室要好很多,這裡陽光充足,慷慨地灑在每一個人身上,将他們枯槁衰敗的容色襯得還有幾分活氣。于是他們的眼珠子又能轉一轉了,在哪裡活不是活呢?在香室活着要比斷室好很多,這樣一來說不定他們還是因禍得福了。
香室是個很特别的地方,崔冉原本已經快要潰散的魂魄在這裡竟然變得凝實。她在撲鼻的香味中飄來飄去,失去了方向。令她釋然的是,除了她并沒有魚人死去。
香氣越來越濃,濃得猶如實質,崔冉甚至要伸手撥開才能繼續前行,她已經失去了沈天野的痕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
這裡與翠翠口中的上界還有些相像,崔冉邊走邊想着,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