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突然想起小時候根據師父教的法術自己靈光一閃創造的“脫胎換骨”。或許這其中早有端倪,師父也掌握了某種脫胎換骨之術,硬生生地将一個本該死去的少年變成了活人,變成了她的師弟。
而此刻她拿着這顆即将裂成無數碎片的心髒不知所措。
“這裡的每個人都被我換上了更好的血肉、心髒、魂魄,你若是要救他們就盡管去救吧。”逍遙說完這句話眼中光芒就黯淡下來,他開始變成一座泥胎塑像,而那早已離開身體的心髒也在刹那間四分五裂。
泥胎倒下,少男少女們也跟着倒下,他們一排排安詳地躺在地上,隻留無涯一個人,握着劍。
脫胎換骨,以黃泥做肉,桃枝成骨,再輔以菩薩淨瓶中的甘露和符文咒法,就能使泥人行走。
現在隻剩咒法,無涯嘴唇蠕動,一串串生澀的音調從她口中飛出,落在衆人身上,他們又睜開了眼,綠光熄滅黑瞳亮起。
泥人活了。
可是無涯知道自己有多麼無能為力,這些隻是頂着失蹤人口外表的怪物罷了。
醒了之後這些泥人開始接連不斷地往外走,他們還要回家,回到辛辛苦苦尋找他們,擔心他們的家人身邊去。他們要和過去一樣吃飯、睡覺、生活。
無涯認得一些人,他們其中有白雲觀旁村莊裡的孩子,有商人的孩子,有書攤老闆的孩子,有賣貨郎的孩子,也有山長的孩子,他們來自不同的行當、不同的人家,擁有不同的身份,但是他們都是幼小的怪物。
那些人漸漸地離開她的視線,洞中隻有她和師弟的“屍體”。或許那根本不是“師弟”,而是他的一具替身。
于是找回那麼多失蹤小孩的無涯不僅沒有旁人想象中的春風得意,反倒心灰意冷,到處雲遊。她發誓一定會找到逍遙的下落,親手剖開他的胸膛,看看裡面究竟是不是石頭做的心髒。
她在外面漂泊了很多年,走過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人,也順手救了很多人,有殷殷、崔冉還有溫升竹。
随着時間的增長,她變成了很有名氣的道長無涯子,受一些百姓的香火和供奉。而逍遙好像消失匿迹了一樣。
直到許多年後的我一天,她因為燈花婆婆關注到了朱興,又因為朱興發現了逍遙的蛛絲馬迹。那時候逍遙也成了被人擁趸的道長,他不再穿淺藍色的道袍,而是換成了天絲雲錦制成的白衣,衣帶飄飄欲仙,面容越發颠倒衆生。
無涯隔着教衆與他對峙,他面對她還是那麼溫順,他的身後依舊是失了魂魄的傀儡們,不僅有人還有妖。這麼多年他做盡了試驗,卻沒有成功造出一個神。無涯咬牙,她的劍卻前所未有的猶豫了。
可是逍遙缺不再是當初那個弱小到需要用苦肉計和金蟬脫殼才能逃脫的師弟了。他身後還有朱興和沈天野。朱興吞了燈油,生命頑強,尋常法術無法傷害他,他為逍遙擋下了所有攻擊,硬挨無涯一掌,差點丢了半條命。
而逍遙就在不遠處看着,看着他的好師姐因為顧忌着沈天野而左支右绌。她總是這樣,想幫這個也想幫那個,幫到最後隻有自己落得一身傷。之前是他将她背回去,現在又有誰來幫她呢?
逍遙眼中有不忍,可也隻有一瞬間,很快他就恢複了原本冷靜的模樣。這一次他給自己換了新的身體,外表越發的端莊無瑕,心也越發的堅硬,不會輕易地碎掉。
原本他隻是作壁上觀,卻沒想到不知道從哪裡遊出一條小蛇咬了他一口。雖然那小蛇被他一掌拍飛,可蛇毒卻順着竄進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七竅溢出鮮血,轉眼間就由一座白玉觀音變成了血觀音。
“走!”他一聲呼哨,将朱興喊了回來。
無涯正要追上去,卻看見原本圍在他身邊的教衆紛紛如蟲蟻般湧上來,她被纏住手腳,費盡力氣才将他們制住。
這一次,無涯依舊沒能清理門戶,她隻在逍遙的府邸中救出來一個被鐵鍊鎖着的小孩。
這個小孩根骨絕佳,天賦異禀。
逍遙将天狗的魂魄塞進了他的身體,他從此變成了半隻狗,魂魄上長了鋒利的犬齒,腦袋上冒出來柔軟的耳朵。
無涯将他帶回了白雲觀,将他的傷養好,又借助崔冉的力量把他蠢蠢欲動的暴虐壓制住,然後養了他半個月。
這個小孩後來成了崔冉的師弟。
他是平城最有名的镖局的少爺,他的父母視他為珍寶,為他取名沈天野。丢失那幾日,母親幾乎哭幹了眼淚,父親也熬幹了心血,而隻有白雲觀的三人知道,沈天野也是個怪物。一個半人半狗的怪物。
幸好他身上有崔冉的契約,不會暴動,也不會喪失神智,他隻在武場和走镖時發洩自己的力量,每當他控制不住的時候,都會有崔冉及時勒住他,仿佛他脖子上有一條看不見的細繩。
崔冉一直這樣與沈天野相處,直到他失蹤,平城出事,原本平靜的一切被打破,怪物們紛紛出現。
小雀口中煙氣散盡,崔冉終于明白,白雲觀、師父、脫胎換骨術、平城之中的詭事被一個個串起來,從過去到現在打了個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