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草籽在她眼前爆開,一股汁液噴散而出,濃綠色,就像草的血液。濃郁的土腥味傳來,還有腐臭氣,崔冉将杜見春的頭吐出,她叽裡咕噜滾了好遠。
而那半截身體也化作一具泥土身,轟然倒下,繼而四分五裂,與草叢融為一體。魂歸天,身歸土,崔冉看着眼前一幕,覺得像是在過家家。
杜見春不過是一個飽含草籽的泥人。
崔冉精疲力盡,疼痛又重新占據她的身體。她化作人形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抓起一把土來包在自己手指上。
那泥土就像有了生命,緩慢蠕動着修複着她的傷口。她長出一口氣,開始回憶剛才的細節。
從一開始見到杜見春,杜見春就很是熟稔地跟她打招呼,甚至是以突然襲擊的方式進行了身體接觸。她與杜見春雖然是過命的交情,但是在書院這樣危險的不同尋常的地方,這種行為并不合适。以杜見春對分寸的把握來看,她不太會做這樣的事。
之後杜見春跟她說起書院中的死人,是一種滿不在乎的随意心态。而在曾經跟杜見春的寥寥談話中,她能夠感受到杜見春作為收屍人對于屍體的敬畏。這兩者之間也有矛盾。
至于最後,她聽到呼救聲更是怪異,這裡已經被官府搜查勘驗過,如果還有亟待救助的傷者,他們不可能沒發現。雖然她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是她沒有立刻做出反應,反而中了圈套。
隻是……書院為什麼要引着她“救人”呢。崔冉舉起手掌,翻來覆去的看,手指上的傷痕已經完全修複,這一切都像場夢一樣。
難道書院背後的妖,也希望有人來救它嗎?那麼這個妖會是誰呢?是死去的許佑,還是許廷傑,亦是其他人?
這書院之中不說人海茫茫,也是人數衆多,她該去哪裡尋找這個隐藏起面目的妖?
崔冉望着遠處圓月,她也無心耽擱,既然這一劫已經渡過,她也要回去處理些私事,不知道沈家兄弟倆此時如何,有沒有分出個勝負來。
她起身往回走,四下黑夜茫茫,如波濤萬頃,很難分辨來路。走過杜見春倒下的那片草叢時,在被壓得東倒西歪的草葉上,她看到了一本冊子。
人雖然是泥土所捏,可是冊子卻不是。脆弱的封面已經有些發黴,翻開内裡許多都粘在一起,仿佛被水淹過,這裡沒有太多光,字迹猶如模糊的黑蠅,一個又一個的蠕動着。崔冉想了想,把夾起繼續往回走。
原本狹窄的前路突然變得開闊,假山花叢學會移動似的,離她越來越遠。這裡越來越像平川,崔冉甚至懷疑會随時出現一匹飛馳的駿馬将她撞個人仰馬翻。
不知走了多久,路還沒有走完,又或者她一直在原地兜圈子,反正她也無法分辨。在這樣漫長的黑夜和空曠的土地上,她是一抹幽魂,明明看到了目的地,卻還是找不到方向。
前進,又毫無寸進。
書院想幹什麼,把她困死在這裡嗎?這樣看來,她和溫升竹已經經過考驗,隻有沈天野沒有,書院想将他們逐個擊破?
崔冉擡頭看天,萬裡無雲,隻有月亮,不見星子,這樣的話也沒辦法指明方向。
至于她擔心的溫沈二人,早在一片狼籍之中昏迷過去。
崔冉走後,溫升竹恢複了些許理智,他與沈天野兩相對峙,兄弟之間竟鬧到如此地步。沉默許久,沈天野率先從床榻上下來,要與他再說道說道。隻不過他擡腿踩了個空,從高高的床榻上滾下來,像個小冬瓜似的。
這一下子将他摔得頭昏腦脹,試了幾下都沒能爬起來,頭一垂,昏了過去。
他的腿變得短粗,胳膊也是,整個人不知道縮小了多少圈,大約隻有五六歲的樣子。目睹這一巨變的溫升竹膝行過去,還沒挪動幾寸,也開始了飛速的變化。
霎時間,他也變成了小孩。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人感到恐懼,溫升竹靠近沈天野試圖用身子擋住他,來抵擋未知的事物。
門輕輕地開了一條縫。風猛的湧入,争先恐後地拍打着他們的影子,走進來的“人影”有一雙很長很長的腿。
溫升竹感覺自己的心髒快要跳出喉嚨,大氣也不敢出,空中似有無數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令他如芒在背。
門合攏,風聲頓止,屋中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溫升竹若有若無的呼吸,而那“人”的面目終于顯現在他們面前。
是林佑,又不像林佑。
他依舊是個白面團子,隻不過身下長着三條長長的腿,像隻青銅鼎,又像三根竹筷子一樣撐着他。而那鼓鼓的臉上嵌着兩顆葡萄似的眼睛,滴溜一轉,看到了溫升竹兩人,便喜笑顔開,拍手笑道:“哥哥們,我們來捉迷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