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他穿一襲青衫,更覺得清爽。她給他喂了雨露,等他醒來,張着一張淡淡粉色的唇,眼中透着血絲與淚光,朝自己盈盈一望,她就登時忘了一切,情不自禁地擁着他。
那時陳三郎身上也有一股香氣,一股并不難聞的脂粉氣,是他挑選貨物時不小心蹭到了身上,攪得她頭昏腦脹。
而現在呢,陳三郎在她臉頰上啄吻,曾經的青澀氣早已褪去,消失的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是那股越來越重的腥臭氣,令她作嘔。難道陳三郎被人掉包,換了個人?
再看一圈身邊景象,人還是舊人,屋還是舊屋,陳氏卻覺得哪哪都不對,就好像有另一個人在她家中,在她身上,替她過日子。這間屋子,這個人,都讓她感到陌生。陌生到讓她毛骨悚然。
一旦用這種眼光重新打量生活的話,她便如坐針氈、寝食難安。
不對!
哪裡都不對!
陳三郎的鼾聲如雷,差點搖碎了門框,震落了月亮。陳氏在黑暗中掩面啜泣,怎麼會這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又驚又怕,總感覺黑暗中有一個看不清樣子的人在窺探她,操縱她的生活,而她今日才發現!
她要怎麼辦?
暗處的那個人是不是要取代她?
已經有人替換了陳三郎,又要來替換她!陳氏感覺自己頭疼欲裂,喉中癢意更甚,胸中一顆心咕咚咕咚地跳,跳得她終于哇的一聲幹嘔出來。
陳三郎鼾聲驟止,似要醒來,陳氏連忙捂住嘴,不敢再動。
陳三郎翻了個身,沒有再動,鼾聲再響,陳氏不敢放松,睜着眼到天亮。
第二日,她照例去看酒缸。
酒缸中酒液高度紋絲未動,雄黃粉也沒有什麼用處,蛇也沒出現。
這并非是一個好消息。
第三日,她照例去看酒缸。
酒液依舊毫無變化,蛇也沒出現。
第四日,她照例去看酒缸。
酒液依舊毫無變化,蛇也沒出現。但是酒缸邊緣出現一圈紅褐色,幹涸了,是血。陳氏的心再次提了起來,咕咚咕咚地狂跳。
第五日,沒有第五日。
陳三郎死了。
陳氏懷了孕,她那日幹嘔原來不是厭煩陳三郎,反倒是喜歡。她肚子中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跳出來見父親。父子心意相通,隔着母親的肚皮也能咚咚咚地打招呼。
陳氏咽下一口苦水,她此時變得更加圓潤,真的像一顆蚌,含着一枚同樣白白胖胖的珠子。
隻不過她的身上血迹斑斑。
她好像沒有痛覺,挺着微鼓的肚子,飲下一杯酒,然後照例去看酒缸。酒缸之中,酒液滿滿當當,輕輕蕩漾,蕩漾時發出微弱的呼聲:玉珠、玉珠。
她有些詫異,側耳傾聽,臉頰幾乎觸到酒液,一股濃烈的香氣将她淹沒。她有些醉了,那呼聲輕輕的,猶如搖籃曲。
玉珠、玉珠。
搖籃曲響起,她的肚子一鼓一鼓,好像在動,跟着附和:母親、母親。
玉珠玉珠、母親母親,兩個聲音交錯混雜,陳氏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
原來她叫玉珠啊。
大珠小珠落玉盤,曾經有人聲音悅耳,這樣輕輕地呼喚她的名字,玉珠兒。
是誰呢?
她的頭又開始疼,陌生感再次襲來,她怎麼會站在一缸酒前,臨酒自照?陳氏突然驚醒,奮力移動蓋子,将那聲音徹底隔絕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