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升竹在小花園等他,他隻穿了身簡單的白衫,頭上腰間都是尋常配飾,并不奪目。崔冉不方便直接在沈府以人身行走,早就變了蛇身遊走過去。
他聽見鱗片擦過地面,枝葉被慢慢碾壓的聲音,立即轉過頭來,俯下身伸手,崔冉沿着他的衣袖而上,盤在他手臂上。
“邊走邊說。”蛇信伸卷,吐出一句話。
溫升竹看着手臂上的小蛇,眼中浮現出笑意,他第一次見崔冉以蛇身說話,仿佛能夠感受到她柔軟的肚腹在自己衣物上震動起伏。
“我昨日翻閱了聚書樓中的城志,發現了朱興這個人,他三十年前來到平城……”
溫升竹之所以會去找朱興的存在痕迹,是崔冉交代他的,萬壽寺一行很多事情都能夠解釋,唯有朱興,猶如一個突然出現的引子,引的一切發生。
崔冉借朱興的殼子見到了血池,經曆了蘇栩平庸的一生,沈天野和溫升竹被朱興引到萬壽寺奪了肉身。
這個人短暫地出現又消失,卻留下的蛛絲馬迹,叫崔冉不得不關注。尋常人在遭遇危險之後會選擇遠離,甚至下意識逃避,害怕再次被傷害。但是崔冉三人不同,他們仔細地記錄了每件事的蹊跷和關鍵。
于是一條線索就慢慢地浮現了出來,而這線索在安上朱興這個關鍵人物之後,變得更加清晰。
“當年的平城不如現在繁華熱鬧,管理也較為松散,出現過人口失蹤案件,但是人數不多,拖的時間較長,所以最後成了一樁無頭案。”
“這個案子的受害人有一個共通之處,就是都找朱興批過八字,或者是化解過災厄。”
“當時朱興有另一個名字,叫做于興,因為常用一支筆替人寫符消災,因此也被人稱為于朱筆。”
崔冉聽着溫升竹說這些,回想起在萬壽寺中她打開朱興的包袱,看到的那支朱筆、黃紙和那張由城隍簽發的路引。
朱興有穿梭陰陽的能力,必然不可能隻是一個普通的城中術士,他跟這樁人口失蹤案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
溫升竹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他特意又在地方風物野志中找了于興的名字。
這一找,他就發現了蹊跷,于興是朱村人,是外地人娶了當地的媳婦留在朱村的。婚後的生活本是風平浪靜,但突然有一日,他發了癔症。
先是渾身顫抖,口吐白沫,再是認不出人來,就連自己的妻子也視作仇人,見面就瘋狂地撲咬。
最後他高熱三天,三天後從朱村失蹤,再次出現時已經在朱村附近的一個道觀做灑掃道長,偶爾為人看相問卦。
朱家派人去找,卻隻得到一句他已經忘卻前塵往事的回複。他絕不可能回家了。
朱村?崔冉有些熟悉,問道:“道觀叫什麼名字?”
“白雲觀。”
什麼!白雲觀?如果還是人形,崔冉簡直忍不住要跳起來,她一個激動,從溫升竹衣袖上滾下去,吧嗒掉在地上。
勿怪她驚訝,隻是這白雲觀是她師父曾經的修行居所。
難道朱興與她師父還有關系?
崔冉落地,扭了兩下,趁着沒人注意砰的變作人身。他們此時已經走出沈府,即将步入街市。
街市上霧氣彌漫,人頭攢動都是黑影,有的負嬰有的挑擔,模糊間還以為是長了三頭六臂,頗為駭人。
溫升竹有些猶豫,止步不前,他似乎還有别的話要說。
“我還看了當年人口失蹤案涉事人的名錄,隻有極個别受害者回來了,其中有一個人,你我都認識。”
“是誰?”崔冉立即問。
“我哥哥,沈天野。”溫升竹唇邊的笑意消失,濃霧飄出,将他的面容也攏得模糊。
“崔姑娘,我該不該相信你呢。”他的聲音飄渺,猶如歎息,又如從天邊傳來。這是溫升竹第一次,表露出對崔冉的迷茫,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她。
即使如今危機重重,他也像被蒙住了眼睛一樣,跟着崔冉一往無前。所以這并不是一個對于崔冉的問句,而是他在看清了自己的心之後,唯一一次掙紮。
“你說什麼?”崔冉沒跟上他,疑惑道。
“崔姑娘,你當初一定要我說随行,用我的血去尋我哥哥,難道真的是因為我們是親人嗎?”溫升竹突然又問起往事。
既然沈天野可以憑借簽訂契約帶來的感應找到崔冉,崔冉為何不能夠找到他?非要大費周章帶他前去,反倒徒增更多危險煩惱。
她想試探什麼?
“是,也不是。”崔冉反倒直言。
“你的血确實更容易确認他的位置。”崔冉也停下腳步,“但我懷疑的是,沈天野的失蹤不過是對我的誤導,幕後真兇的目标其實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