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看不到棺材,也許是因為我們進府時身份不同。”溫升竹覺得後半句比較靠近真相。
“你是說……”杜見春順着他的思路繼續想,“你是壽宴的客人,所以看不見棺材,而我是搬運東西的人,沒有資格去壽宴,所以……”杜見春恍然大悟,紙人侍女根本不是要把她趕到壽宴上去,而是要她來正廳,成為喪儀的一份子。
現在溫升竹來了,拿到了香爐,所以他從客人變成了喪儀的參與者,他也因此看到了棺材。
這具華貴的棺材是由楠木造成,兩旁雕着二龍戲珠,龍的周圍畫着“暗八仙”,全部圖案花紋都貼着金箔,發着幽幽的光。
它就安靜地待在那裡,吸引着他們的目光。
現在正是一天之中最暗的時刻,窗外墨色濃郁,杜見春不敢冒然開棺,生怕其中沖出什麼她應付不了的東西。
溫升竹也沒有把握。他們猜這裡要進行一場喪儀,卻不知道何時開始,怎麼開始。除了這具棺材外和倒放的桌椅,這裡十分正常,正常到不像一個靈堂。
“杜姑娘,作為一個收屍人,這個時候我們要做什麼?”他此時隻能全然信任杜見春,杜見春是最了解喪儀的人,現在隻能她說什麼她做什麼。
“要先……”杜見春雙眼睜大,吐出那兩個字。
兩個在這個地方顯得尤為恐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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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與此同時,在另一邊的卧房之中,崔冉叫出了那兩個字。
一個被寫在記錄簿封面,若不是她特意在書坊重新翻閱了記錄簿,她根本不會注意這個名字。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王正,也是王掌櫃的真正的名字。
被叫出名字的人皮怪物停下了動作,他有一瞬間的呆愣,似乎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而崔冉已經被逼入房間角落,她身後是瑟瑟發抖,滿面淚痕的姚夫人,而她則毫不留情地繼續說道:“你已經死了。”
是啊,他已經死了。
從剝下自己的皮開始,他就再沒有任何活着的可能了。
無數前塵往事紛至沓來,人皮怪物沉浸在過去中,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一個普普通通的書坊掌櫃,毫無所長,隻靠着粗糙的畫技和乏味的話本勉強糊口。這一輩子,永遠不會有把“王正”兩個字堂堂正正蓋到畫紙上的機會,他也永遠不會有名聲大噪的那天。
“你已經死了,而姚夫人也根本不存在。”崔冉再次開口,與此同時冰冷的氣息漸漸環繞住她的身體,一張堅韌而柔軟的紙輕輕地搭在了她身上。她沒有回頭,因為她知道,那張紙就是容貌舉世無雙,性情溫順柔婉的姚夫人。
哪有這種人?美貌,溫柔,不顧一切地愛上一個窮書生,欣賞他并不出衆的才華,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這樣的人,這樣的姚夫人,不過是王正筆下的一個紙人罷了。隻有紙人,才能這樣毫無怨言地任他擺布。
“你可憐我?你看不起我?”可是過去帶來的回憶隻讓“王正”迷惑了一瞬,轉眼間他又暴怒起來,咆哮着:“你憑什麼可憐我?”
剝了自己的皮又如何?無論用什麼辦法,付出了什麼代價,他都已經成功了。成功的滋味太美妙了,這偌大的姚府,這裡的所有人,包括外來的人,都要被他操控,都要向他俯首稱臣。
一條粗壯有力的尾巴卷上了他的脖子,猛地收縮,砰的一聲,王正四分五裂,他縫合出來的身體不堪一擊。
“不,我隻是想殺了你。”崔冉冷冷道。
她說那麼多話不是為了說出真相,也不是為了鄙夷他,隻是為了擾亂他的心神,讓她順利地,殺了他。
畢竟她是蛇妖。
懷才不遇也罷,與權貴雲泥之别也罷,畫師的尊嚴也罷,這與她有什麼關系?她唯一要做的,是從這裡出去。
驟然掉落的眼珠轉動着,看着崔冉緩緩地把尾巴收了回去。
細密的閃爍着光芒的鱗片從地闆上劃過,也從他脆弱的皮膚上劃過,劃出許多細小的傷口。傷口接連不斷地湧出鮮血,淹沒了他的“身體”。
他好後悔啊。
他萬萬沒有想到,崔冉是一隻蛇妖,是一隻道行遠遠超過他的蛇妖。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仔細篩選進入姚府的人。
崔冉朝書架招招手,沈天野一躍而下,順利地落入她的袖中。她是感應到沈天野魂魄的存在才來到這間卧房的,也誤打誤撞見到了消失的“王掌櫃”,見到“王掌櫃”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他已經不是人了。
接下來他們要去正廳了。
而他們的身後,散落的人皮正在緩緩蠕動,從流淌的血液中重新拼接結合,形成一個新的軀體。
他好後悔啊,王正怨毒地盯着兩人的背影,下一出戲,他要準備的充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