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壽宴已經行進至日暮時分,天邊金紫色交織的霞光傾灑,絲竹之聲驟然停止,萬物寂靜無聲,隻有大家的呼吸清晰可聞。
姚府主人見大家的反應,頗有自得之情,這是他花了大價錢請的西域戲法班子制作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這壽宴成為人間仙境。
至于仙境,自然除了流雲煙霞,還應當有仙人前來。
此時絲竹管弦再次響起,侍女穿梭宴席之中,奉上燭盞,點點燭火躍動間,畫卷上的線條也跟着開始浮動,清風掠過,燭火連綴成一條星河,畫卷中原本定住的人物,竟然緩緩擡起了腿,走了下來。
線條浮動,枝葉婆娑,八仙駕着流雲,衣帶紛飛,各自捧着一枚壽桃,降臨在凡間。
壽宴此時到達了最高潮。
再看座中賓客,早已被攝住心魂,大氣不敢出,隻恐眼前景象是自己的南柯一夢,一不留神夢境便會逝去。
隻有崔冉還保持冷靜,她似乎已經知曉其中關竅。
與此同時。
花園之中,借着假山樹木掩映,杜見春一點點展開了手中的畫卷。
絲絹在晦暗的日光中散發着淡淡的光澤,青山霧霭,王母仙桃,鐵拐李、張果老、藍采和……她眼睛死死盯着一寸寸展開的精巧圖畫,一個個看過去。
突然,她目光一頓,預想中那塊特殊之處,竟然空空如也。
韓湘子,不見了。
杜見春不由得冷汗涔涔。
早在一個時辰前,她與崔冉将屏風送進庫房。半路上,一個有小臂長的簡陋紙人從崔冉袖中飄出,掉在草叢中。
不多會兒,有幾人經過,它便飛起來,看準時機,緊緊貼在一個衣着華貴的小童的腳後。然後借着小童步伐交錯的陰影,藏住自己的身體,快速爬上他的袖子,一個扭身,滑進袖中。
它認得這個小童,圓臉細眼,叫人跟着哄着,正是姚家最小的孩子。
而這個紙人,則是沈天野附身而成。
半日前。
杜見春戀戀不舍地遞給崔冉一隻紙人,叮囑道:“這是我之前用剩下的,就這一個了,可要小心點用。”
這紙人跟了她很久,因為太小一直沒派上用場,猶如雞肋。如今崔冉說她有一個親密好友需要紙人寄宿魂魄,她便大方地拿了出來。
事實雖然是這樣,崔冉也不白拿,翻遍全身,摳出來一塊碎銀給她,當作謝禮。
沈天野由此有了“身體”。
等到他俯身其上,這小紙人竟然迎風變長,長到小臂長短才停止,沈天野操縱着新身體,伸伸胳膊踢踢腿,又爬到桌子上将茶壺舉了起來。
這一套動作看得崔冉眼前一亮,捏着他的衣領将他拎起來,便打量便提議:“不如我們叫他去探探姚府,順便将那畫拿出來。”
沈天野坐在她手心裡乖巧點頭,他去過幾次姚家,對那裡的地形算得上熟悉,找到姚府主人更是輕而易舉。
杜見春也十分支持,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哪怕它是紙人。
溫升竹也沒說什麼,他想起崔冉曾經在鼠婆那裡也是以一種神不知鬼不覺的手段,“拿”走了一塊太歲。
就這樣,步移影動間,許多身影從沈天野頭頂匆匆走過。卻沒有人注意到,小主人的衣袖裡面,貼着一張輕薄的紙。
悄無聲息的,一步一步的,沈天野抓着小童的袖口,跟着他見到了姚夫人。
在這之前他從未見過姚夫人。
第一眼看過去,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姚夫人長得十分漂亮。
她的眉間籠罩着輕愁,正在舉着一柄小巧的剪刀,修建着瓶中的芍藥花枝。
咔嚓,咔嚓。
翠綠的汁水從她剪刀中滴落,彙聚成粘稠的一小灘液體,染髒了她輕薄的紗衣。
好像美玉沾染了别的色彩,有些突兀,卻又因此變得更加美麗生動。
這樣的美麗,為何從未從别人口中聽說過呢?沈天野有些疑惑,可他很少在乎有關女人容貌的傳聞,因此很快就将其抛之腦後。
很快,他便注意到,姚夫人的腿邊,正擺着一隻熟悉的木盒,《八仙賀壽圖》就在其中!
沈天野從小童身上飄下來,他彎折身體,變成了一朵紙花,點綴在芍藥的枝頭。
然後他朝着姚夫人緩緩展開了花瓣。
花蕊之中,粉末輕揚,充斥着這一方小小空間,同樣沾染到了姚夫人、小童的身上,以及那隻木盒上。
粉末是杜見春用來辨明蹤迹的東西。
沈天野做完這一切後,她便沿着蹤迹,一路摸到姚夫人房中,偷偷換走了木盒中的畫卷。
在壽宴開始之後,絲竹之音奏起,她也成功地繞開了紛亂的人群,找到一處僻靜的假山躲起來。
然後,她展開了畫卷。
看到了那一處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