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跟着顧姐姐出來,發現她将剩下的《綠弦》放在了掌櫃的案幾上,自己一路去了監察司。”
“阿箬,你去外頭喚兩個武夫來,擡着我咱們速到監察司。”虞意妧略略沉吟便知道顧清徽怕是下了某種決心,當即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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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堂木震落梁間積塵,裴硯指間墨玉扳指在春日明媚的陽光下卻泛着冷光。
“鄭大人府上此物,可還識得?”裴硯看着堂下戰戰兢兢的兩人,随後将一玉铛丢了過去,玉铛叮鈴鈴滾了兩圈,落到了鄭衛的腳邊。
鄭衛一瞧見此物當下心便涼了半截,後頸滲出的汗珠浸濕孔雀補子,他強撐着狡辯道:“女子的東西,我如何識得?裴大人莫不是在為難我?興許是夫人,亦或是哪個婢子的東西罷。”
“鄭大人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此物乃紅袖之物。”
鄭衛剛想繼續反駁自己不認識紅袖,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夫人曾當着全城人的面說過紅袖,他當即臉色陰鹜,痛心疾首道:“紅袖?我記得她偷了禦賜之物被夫人罰跪,卻離奇沒了性命,怕是惹了夫人的不是。”
“鄭夫人可聽到了?”
鄭衛猛地回頭,卻見一個平日裡總是穿着墨綠衣袍的女子換上了大紅色的裙衫,滿頭朱玉叮铛,一步一響像是陣陣敲在鄭衛心頭一樣,他明裡暗裡威脅道:“夫人怎麼來這裡了?放心,為夫接觸嫌疑,明日便陪夫人回去看嶽丈大人。”
“鄭大人慎言。”裴硯冷冷地喊了一聲,随侍在旁的鷹七當即上前将鄭衛的嘴封了起來。
鄭夫人隻是冷冷瞥了他一眼,染着鳳仙花汁的指甲突然刺破袖口,數百方疊成蓮花狀的元帕從撕裂的翟衣裡湧出——
最上層那方褪色的鴛鴦戲水帕突然展開,露出内裡人血繪制的交頸圖——女子纖細的指印在男子脖頸處掐成青紫,帕角還沾着半片被咬碎的指甲。
“夫君可認得這個?”她抓起一方繡着石榴多子的帕子,暗紅血漬在果實處凝成黑痂,細看竟是半片被絞碎的指甲嵌在絲線裡。
“這是滁州十二蠶娘的。”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劃過帕角歪斜的雀鳥,“她給妹妹繡嫁衣的手指,被秋棠用浸鹽的琵琶弦生生絞成三截。”
“兵部往北境運送的二十口樟木箱,”鄭夫人将帕子摔在鄭衛臉上,腐臭氣息驚得衙役連連後退,“最底層夾着的不是箭镞,而是灌了啞藥的姑娘。她們的舌頭盡數被那傀儡犬咬得肝腸寸斷,而那些灌了啞藥的姑娘,隻怕而今早便沒了性命。”
她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裴硯盯着那雪中數枝紅梅般的元帕,不敢想多少女子兇多吉少,裴硯猛地拔劍指向堂下兩人,他握劍的手背驟然浮起青筋,劍穗掃過滿地元帕時,刻意避開了那些凝結着血淚的繡紋。
他的指節因過度用力泛出慘白,卻在觸及一方繡着歪斜小兔的帕子時,倏地卸了力道。
“取密奁來。”他解下身上的披風覆在元帕堆上,暗金線繡的獬豸獸首正蓋住帕子上的斑駁血迹,“把這些……用素綢裹着封存好。”他的喉結在官服立領間滾動三回,終究咽下了“證物”二字。
秋棠突然猛地撲向密奁,她的手裡不知何時掏出了一個火折子,她趁着衆人看鄭衛的時候吹燃火折子便扔向帕子,裴硯廣袖翻卷如雲,竟用掌心生生抓住了燃着的火折子。
血珠順着竹筒滾落在小兔紅眼睛上,将褪色的繡線染得觸目驚心。“去年上元節……”他忽然擡眸望向堂外刺目驕陽,“西市燈謎攤有個梳兔兒髻的小姑娘,說攢夠錢就給卧病的娘親買參湯。”
鄭夫人突然發出泣血般的笑聲:“那丫頭被人迷暈送進鄭衛榻上時,眼睛還盯着東市藥鋪的方向呢!”
裴硯掌心血痕驟然加深,卻穩穩托住滑落的元帕。密奁拿進來的刹那,他摘下腰間禦賜的羊脂玉佩,輕輕壓在染血的小兔眼睛上,随後橫眉看向鄭衛:“北境軍報說鞑靼貴族近來愛收藏中原繡品——明日派人去關外所有當鋪,贖金從我的田産裡支。”
“人證物證俱在,根據我朝律法,當處以杖責一百,秋後問斬。”
刑杖即将沾上鹽水時,朱雀門外突然傳來十二聲金鑼開道,一架紫檀車架直接碾過監察司門檻,為首的公公高聲道:
“裴少卿杖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