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班最重規矩。”布衣書生模樣的趙三郎嚴謹如打算盤,從主位到末席次第斟茶,待輪到咳得蜷縮的魯大娘時,壺底隻剩幾滴殘茶在盞中打轉。
待到最後一個人也試煉結束後,青蟬抱着粗陶罐遲遲歸來,她氣喘籲籲地蹲在魯大娘跟前時,細心道:“這是枇杷蜜調的雪梨茶,能養咳疾。”
她将溫熱的茶盞塞進魯大娘龜裂的掌心,轉身又往蓋着錦帕假裝發熱的松虎榻前添了半盞薄荷露,待衆人飲遍,自己才就着冷透的茶根解渴。
松虎喝了茶,這才起身氣呼呼道:“我躺了那般久,就隻有一個人看到我,哼!”
“怎麼樣,老魯我演得不錯吧?我這就去把飯做上,看來今日要來多個人一同吃飯了。”說罷,魯大娘朝青蟬擠眉弄眼了一番,就差上來問她愛吃什麼了。
“第三局,算盤驗才。”
月過柳梢時,青杏将三本泛黃賬冊摔在案上。
紅衣女子染着丹蔻的指尖已撥得算珠亂跳:“統共該收三百七十八兩六錢!”她揚眉瞥向角落裡青蟬捧着的半舊算盤,“這般磨蹭,莫不是連進退位都辨不清?”
“且慢。”另一布衣男子突然按住賬冊某頁,“臘月初八既已支過燈籠錢,正月裡這筆二十兩銀的彩綢燈籠從何而來?”他食指壓在兩處相似墨痕上,“更奇的是這'走蛟班'名号——戲班還有這等稱謂?”
青蟬的銀簪始終未停,在算珠與賬頁間劃出細亮弧光:“紅袖姐姐漏算班主特批的三成利錢,雲生哥哥指認的燈籠實為與天工坊傀儡閣戲班兩班合演時分賬。”她将重謄的賬目徐徐展開,新墨勾連的朱砂小楷如遊絲穿珠。
“若按衣箱、砌末、脂粉分設三冊,日常流水記正本,大宗采買入副本,月末着紅綠雙色批注——”她腕間翡翠镯子碰着算盤梁,恰似雨打新荷的清脆。
“茶道見仁心,珠算現乾坤。”虞意妧輕笑着将早已備好的三把銅鑰交給了青蟬,随後道:“越掌事,請。”
青杏阿蕪兩人當即圍了上來,阿蕪蹦蹦跳跳十分開心道:“越姐姐來了真是太好了,後院裡的三百餘号人就看越姐姐了。”
越青蟬當即捏了捏阿蕪軟軟的臉蛋道:“知道了,小蕪大人。”
“小蕪大人?”虞意妧當即也将手捏上了阿蕪軟綿綿的臉蛋,反問道。
“掌櫃的,都是後院新來的他們亂叫的。”阿蕪頗為不好意思,随後又将矛頭指向另兩人道:“那青賬房和松管家不也……挺好聽的嘛。”
“掌櫃的,越掌事,小蕪大人,青賬房,松管家,别愣着了,開飯!”魯大娘隔着老遠便開始喊幾個笑作一團的家夥們吃飯。
暮色悄然爬上雕花窗棂,暖黃的燭火在銅盞中輕輕搖曳。膳桌上,擺滿了琳琅佳肴,每一道都透着誘人的光澤與香氣。
首當其沖的是一道蜜漬櫻桃肉,顆顆肉粒被濃郁甜美的醬汁包裹,泛着紅寶石般的誘人光澤,還有金粟蝦球外酥裡嫩,蝦肉彈牙,翡翠芹香餃清香爽口,玫瑰茯苓糕入口即化,蓮子百合粥軟糯香甜,滋養脾胃,清甜的荔枝銀耳羹,潤肺又養顔 ,每一口都是享受。
待人都坐好後,魯大娘又端來一道宛如一件精美的藝術品的菜肴,介紹道:“這道是翡翠白玉羹,這可是大娘我用新鮮的菠菜和嫩滑的豆腐一同炖煮三個時辰才好的,新客先嘗。”說罷,魯大娘在衆人垂涎欲滴的目光中将一勺羹湯舀進了青蟬的碗中。
“快嘗嘗!”阿蕪不由得催促道,折騰了一整天她早便餓了。
青蟬依言吃進了嘴裡,羹湯濃稠細膩,入口即化,菠菜的清新與豆腐的豆香完美結合,每一口都帶着淡淡的清香。
她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地感歎道:“真好吃啊!”
魯大娘笑眯眯地坐下來,道:“開動!”她話音剛落,幾人便開始瘋狂地搶奪大賽——
青杏剛伸手想盛湯,阿蕪眼疾手快,一把奪過湯勺,笑嘻嘻地說:“我先盛,我先盛!”松虎也不甘示弱,筷子如飛,迅速夾走了好幾塊紅燒肉,嘴裡還嘟囔:“今天幹活累壞了,得多吃點肉補補。”
越青蟬看着這一幕,幾乎要落下淚來,多久沒能這麼熱熱鬧鬧地吃上一頓飯了,虞意妧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把最後一塊大排骨夾到自己碗裡,得意地笑了笑。阿蕪急得直跺腳,伸手去搶虞意妧碗裡的排骨,喊道:“掌櫃的,你耍賴,我也要大排骨!”虞意妧故意夾起來在阿蕪面前晃了晃,“嗷嗚”一口吃進了嘴裡。
衆人齊齊笑出聲來,越青蟬挂在眼睛裡的淚珠“撲通”一聲落入湯羹裡,與美食融為一體,再也找不見了。
就在大家其樂融融地收拾殘局時,一雜役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道:“掌櫃的,有人往門□□了一支箭,箭上帶着這張紙條。”
虞意妧接過信來看了看,臉色猛地沉了下來,她面上衆人露出一個寒顫的微笑:
“吃飽喝足該幹活了,教坊司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