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像積滿雨的烏雲,籠罩在塗藍埙的心髒上。
N垂手站在原地,視線移向她,塗藍埙拿起黑書包,裡面墜着的球形物體分外沉重,她一點都不想打開包,更不想親手将那枚顱骨拿出來。
“放回去吧。”他輕輕嘶聲。
放回去的意思顯然是把顱骨擱在屍體的脖頸上。塗藍埙手抖得兩次才拉開包,閉上眼,隔着袖子摩擦到一個略帶粗糙的弧面,涼意絲絲,顱骨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光滑。
重量頗為沉手,她幾乎要顫到将它跌落,但最終還是把黑包架在腋下,雙手捧着顱骨放在冷櫃抽闆上,又略微擺正。
現在,寄居于此小十年的無頭屍再次完整,幹癟的肉身和白骨化的頭顱相接,那雙黑洞的空眼眶仰對上方,下颌骨微張,似有未盡之語,這場面,沒人能說一句安詳。
見N沒有動靜,塗藍埙趕緊搭着袖子将抽闆推回去,冷櫃發出鈍鈍一聲響。她說,“走吧。”
她不敢直視N,别開視線,恰好落回櫃門角的信息卡,忽然後背一震,脖頸涼意又重了幾分。
這具無頭屍體是有确切死亡日期的,是了,他的身軀沒有嚴重腐爛痕迹,想必是死去沒多久就被發現了。
是六年前的三月十六日,那一天塗藍埙記憶很深刻,是她的十六歲生日。
生日過後,她的确聽說過,鹿城郊外發現一具無頭男屍,那段時間圈子裡都在傳播恐慌。
因為通報的死亡日期很巧,她注意看過一條被轉瘋的說說,原文作者是一個據說有警局親戚的同校同學,頗抖了些硬料,沒多久就被勒令删了。
而且,她記得很清晰的一句文字是,無頭男屍體内乙(、)醚濃度很高,且頭頸切口有手術刀痕迹,懷疑兇手受過臨床醫療教育,甚至可能是執業醫生。
N的全稱正好應該是,Dr.Nightbird,夜莺醫生。
那條新聞裡對夜莺醫生在遊戲裡的故事隻帶了一筆,他本來是醫院裡溫柔斯文的年輕精英,但背地裡是冷血屠夫,一個人毀掉了一座城市,成千上萬的市民喪命他手。
來到地球之後,他有沒有繼續發揚個人愛好呢。
塗藍埙的頭發都快豎起來了,如果之前她還抱着N或許不會殺她的僥幸,但此時此刻,疑似的懸案兇手已經挾持着她,攜帶罪證,站在受害者的遺體前。
下一步就是滅口吧。一口咽不下的唾沫卡在她喉嚨邊,N之前說過,冷櫃裡還有不少空格子。
這裡除非存取無名和受害屍體,不會有人進來,日常檢查的話,誰會專門一扇扇打開空格子的門,看看裡面是否多了一具塗藍埙呢?
冷冰冰的金屬抽闆看上去一點都不舒服,她的皮膚也會變色變質,不過這離焚燒爐不遠,她母親可以很方便地火化她,隻是這次支出喪葬費,對塗董事長來說就沒那麼輕松了。
“這裡有監控攝像頭。”塗藍埙聽見自己說,“我進來的一路都被拍下來了。”
N垂眸看向她,破碎的眼瞳後閃爍着難明的光,他輕輕啟動那張蒼白的嘴唇,“我知道。”
她的嗓音戰栗得厲害,“這對你沒好處,我們可以合作,我有活人身份,還有一間便利店,從小就學習管理。我會有用的!”
面前的女生恐懼極了,那頭自來卷的黑頭發也跟着打顫,但她竟然保持了嗓音的平穩。
這亡者環繞的空間好像賦予了她勇氣,讓其敢直視N眼珠的裂紋,甚至觀察他的表情反應。
那條屬于活人的脖子很纖細,連接着同樣纖長的身形,但就是這對N而言堪稱細弱的一個人,卻有雙非常清亮的黑眼睛,讓她仿佛叫闆似的堅稱自己的價值。
他避開了她的目光。
“我會處理監控錄像。”N回答,他微微俯身,伸手去拿塗藍埙手中的黑書包。塗藍埙應激般攥住,不肯放手,僵持着拔起河來,“不要!”
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抗争,跑是跑不掉的,好像幫他提着他的包,就能讓她不被殺一樣。這樣很呆,但是塗藍埙别無選擇。
N的臉更冷了兩分,看塗藍埙的表情就像看咬住物件不松口的貓,他用了很大但不會導緻骨折的力道,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包在他手中消失了,連帶她的希望一起。
塗藍埙的呼吸紊亂,腎上腺素過勁讓她手腳發軟,整張臉皮都泛着麻木,連擠出眼淚都做不到,倉皇而無目的地張望,視線虛焦沒有落點。
22年的人生,就到此為止了嗎。
破産,貧窮,被侮辱,被脅迫,最終永遠與流浪者們的屍體為伍,連死都無家可歸。
她還剩最後一絲理智,将呼吸困難演得更為誇張,實則攥住衣襟下的項鍊,它是被驗證過的廢品,根本擋不住N,但她還是按了下去。
所有神明,所有鬼怪,求求你們,請讓她活下去,她願意做任何事情,隻為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同一秒,在開關被觸動之前,一股冷意圈住她的手腕,拇指驟然僵住,再也動彈不了分毫。
N的臉在她眼前微微放大,他真的有一副令人驚駭的美貌,此刻眉頭微蹙,唇角折出不耐煩的弧度,“你在幹什麼?”
塗藍埙向後拉開距離,對方好像沒有殺她的意思,事情已經辦完,她看見過他的臉,而她對他連拎包的價值都被否決,他為什麼還不動手?
N移開目光,将她向後一放,轉身走向出口,沒有回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