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可以把那個明天在今天呈現。
她付出了這麼多天的努力與辛勞。
她為什麼總在關鍵時刻,突然斷線。總是錯失一些機緣,或緻使某些憾事重複上演。
秦俞在冉冉去世後第三天不告而别。
沒有給她留下任何信息。不知所蹤。
或者說,她并不主動去探查他的離别動機以及确切去向。
當時隻需要去市政廳稍微問詢即可,她是他的注冊備案的妻子。她應當且有責任去确認他的安危與去向。
哪怕他呵斥她,叫去過她自己的生活。即便他說自己不願成為任何人的負累。就算他聲稱不需要她,隻想自己一個人,不想被打擾。
拒絕,也是一種請求。他自己如是說過。
她曾哭着撲倒在他無法站立的廢腿邊,口口聲聲說着,不要再對她有任何期待了,她做了所有能做的,卻避免不了失去冉冉且面臨被驅逐出境的厄運。
她控訴這個世界的不公。她咒罵她所承受的。她痛恨且拒絕再付出任何她所沒有的。
人總是說着口是心非的話。
并不如實表達。
秦俞是德籍華人,他帶着她們姊妹倆去德國已屬難能可貴的情誼。他給她們的助益實在超過了一個朋友可以施展的全部。但仍然不夠。
沈星冉入院治療費用巨大。
沈念升旅遊簽證到期,她根本不可能安穩的在那裡妥善照顧好冉冉。
好的醫療條件能暫時保住冉冉的命,卻也會要了她的命!
“你并不是要真的放棄,不再理會你妹妹。你隻是,在尋求幫助而已。求助隻需要開口,你說着拒絕付出,拒絕背負。但其實說了什麼無關緊要。事實,都是言說背後的事。”
事實是一種隐喻。
秦俞給了她長久的合法居住的資格——與她登記注冊,擁有夫妻之名。因為冉冉需要她留下。而他一開始就收養了冉冉。
秦俞,那是不是就是你的初衷呢?
成為某人孩子的父親。
沈念升不敢去詢問。于是隻有放任真相随他消失。
她在門外樓梯台階上坐了好久,期間有好幾個下班回家的人上樓。
她一直等,或者不知道該在何時離開。
晚八點多時,有人上樓來開房門。
“你有事?”
“您好,請問您是這裡的房東嗎?能問一下張成翰是住這裡嗎?我是他妹妹!我有急事找他!就是這個人!您認識吧!”
對方看了照片猶豫一下,而後回複說他隻是個合租的。不過确實有這麼個人。但并不熟。
沈念升提出想要進屋等,合租戶也通達,讓她進去。
待二人開了大門進屋,俱是傻眼愣住。
原屬張成翰的房間大門敞開,裡面除卻原本的床櫃桌椅,其餘私人物品全都清空無憑。像是臨陣脫逃,倉皇出走的陣地遺址一樣。使人出乎意料。
“诶?怎麼全清了呢?他中午還在啊!”連合租的人也覺得匪夷所思。
他确實逃走了。從她的目視中,主動逃脫。留下一個充滿謊言的空殼,等着她來發覺和編造。
沈念升沒有在他的單間裡發覺什麼有用的信息,隻在日曆上看到一些沒有規律的圈圈點點。以及一些電子設備的包裝盒。
她認真翻騰了所有抽屜。裡面全是各種衣物吊牌、包裝袋,沒來得使用的過期感冒藥,除了一個香煙紙殼上記得一串電話号碼能作為線索外,她沒能找到任何能顯示張成翰去向的信息。
她試着打一下那個号碼。是一家名叫牧野的酒吧前台接聽。
沈念升重新回到水果店時,老闆娘正在忙碌且熱情的招呼顧客。晚上近十點,買水果的人仍舊絡繹不絕。
她進店的時候收銀台的小陳警惕的端望她一眼,而後繼續收銀,忙的不可開交的老闆娘則吩咐她有一單外送的水果盒子。
“客人說要新開的榴蓮,你處理一下。然後給人送過去。”
她沒有問詢她為何不按約定的時間返回,不埋怨她在最忙的時候說走就走,不以刻薄的嘴臉指使她做事。
這個女人突然寬厚祥和,像一個知心大姐一樣,叮囑她:“外送完,你就直接回家吧。店裡有我!”
突如其來的轉變必定事出有因。但當時的沈念升無法設想。隻以為是這女人被紅火的生意激惹以緻心意曠朗,仁厚宅心。
于是對她施以了廣開天恩的善意。
熱帶水果都有種奇怪的味道。就算是甜也甜的很另類。酸的甜、臭的甜、澀的甜、紮口的甜。就是沒有純粹的甜。
當然有,比如甘蔗、沃柑、羊角蜜以及陽光玫瑰種種,它們都來自南方,都甜蜜如許。
但因為偏見被他忽視或者無視了。
同樣被無視的還有那兩盒氣味濃郁的榴蓮。
“警告張成翰不準再出岔子,否則他的債一分都别想免!”
“已經讓他搬離,保險起見,我親自安排他入住司佳職工宿舍并設監視器監控,事成之前,不會再有任何意外。”
“事成?”
“他妹妹來給你躬身謝罪,誠懇道歉,并補償你應得的一切之前!”
平闆顯示屏上,女人正在處理一個榴蓮,纖細的身軀,在一堆碩大的果實前顯得岌岌可危,那裡利刺尖銳茂密。
她一塊一塊剝出狀如器官的果實,小心翼翼放入透明水果盒裡。像是安放誰的心一樣,輕巧且緩慢。
穩定可靠,一個個将它們放好,沒有猶疑懈怠。
她側着身所以看不到表情。
正如他們剛剛在側視鏡裡看到的一樣,模糊的,形銷骨立的,沒有多餘動作的沈念升。
她緩緩離去時的背影,也同樣不見表情。
嚴戎在她走後很久都還盯着車子反光鏡出神。不下車拿那由她送達的榴蓮,也并不在意由水果店老闆娘發來的偷拍視頻已經重複播放很多遍,以緻iPad的電量告急,發出耗電提醒。
他自上午途徑凱德廣場發出一聲咋歎,并要求張成翰盡快撤離,一上午都有意無意透出些忐忑與激切來,像是有約的人,在消磨搪塞時間。
他讓戚子弘與水果店老闆娘商洽,讓沈念升每日特送水果,并報送她的情況與行蹤。否則讓這店子開不下去。
然而一想到水果店沒了,她也不可能去投奔于他,還有其他許多這店那店的,他也盤不過來的,于是又通達仁義的讓給水果店老闆娘錢,請她顧恤她。
“她現在蒙昧不化,隻能這樣暗自行事!”
嚴戎這樣說的時候自認手法高明。
戚子弘也如數傳達給了不明所以但樂得其成的老闆娘。“啊,我懂,我懂的呀~小年輕鬧别扭嘛,這可不得哄着寵着!”并聽到對方這樣解讀着。
哄?寵?
戚子弘不禁搖頭,隻覺所有人都蒙昧不化,還妄自聲稱清醒明淨。
他隻不過想要一個人形木偶罷了。名為沈念升的傀儡。
會來向他主動施展愛意的,來自鏡中的,愛欲人偶。
他從反光鏡裡看到的景象比那個人本身更重要。他甚至沒有拿眼睛去目視她真正的身影,而僅僅窺探于電子屏和反光鏡。
他也還蒙昧鴻初,冥頑不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