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誰來抱這個蟑螂玩偶的問題上,兩隻鵝産生了一定的分歧。
簡而言之,他們都想把蟑螂玩偶拍到葉鳴臉上,但都不想抱着一隻半身大的蟑螂招搖過市。
石頭剪刀布從三局兩勝到三十三局三十一勝,路邊的麻雀酢漿草杜鵑花都被拿來打賭,墨翊嘴上争執着無關緊要的小事,卻絕對信任地跟随着洪白雁的步伐。
他們走出步行街,在喧鬧的城市裡面旁若無人地走過幾公裡,不太被待見的蟑螂玩偶轉了幾次手,洪白雁才站住腳步。
“我其實,”他擡起頭,看着小區門口爬過牆的枯黃藤蔓,剛才活潑的聲色全從臉上褪去,隻剩下一點微弱的茫然,“這一路上……”
“東拉西扯的,隻是不太想聊我們要去的地方。”
墨翊用肩膀撐住他,眼前不期然閃回看到染紅的湖水的,很久遠的清晨。
無需多言,他能夠理解洪白雁的顧左右而言他。
經曆那些事情的時候,詞彙庫裡還沒能組裝出能表達這種情緒的文字,于是感受隻能懸在心口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像一道愈合不了的傷疤,怎麼描述都不夠精确。
洪白雁沒進去,墨翊也不催他,洪白雁在沉默中把小區的門口和圍牆打量一遍,把掉漆的招牌和斑駁的牆全記住。
“以前,”他最後隻說,“我總以為那牆很高呢。”
保安看得不算很嚴,隻讓洪白雁口頭報一下拜訪的門牌号,就放他們進去了,他不自覺地牽住了墨翊的手,走過已經有點陌生的小路。
小區裡種滿了桃花,春天應該會很漂亮,墨翊試着去想象洪白雁站在花下的模樣。
他隔着薄薄的皮肉似乎能摸到洪白雁的脈搏,進而聽到他比平時更快的心跳。
可能這就是近鄉情更怯,墨翊想。
“别走那麼快,”他輕輕晃晃洪白雁的手,頓了一下,才想出合适的借口,“我的頭發亂了,你幫我綁一下吧。”
桃花叢裡有幾個小石凳,洪白雁按着墨翊的肩膀讓他坐下,他攏住墨翊的長發,小心翼翼地把青絲從他的肩頭和衣領提出來,在掌中握緊。
那觸感莫名讓他的心跳平複了一點,像是握住了流瀉的瀑布,或是抓住了一去不回的光陰。
墨翊偏過臉,輕輕地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微笑,如同此地開得不合時宜的桃花。
洪白雁用手勾住他的發尾,戀戀不舍地發問:“怎麼綁?”
墨翊其實不太愛綁頭發,他把頭發看作羽毛,不喜歡太被束縛,但是博男朋友一笑不磕碜,他色令智昏地脫口而出:“什麼樣都可以。”
洪白雁想了想,揪起他的兩縷頭發,在後腦打了個蝴蝶結。
墨翊:……
洪白雁欣賞半天,覺得這個發型本身沒有墨翊隐忍的表情十分之一好看,輕快地笑了:“算了,還是這樣好看。”
他轉到正面,把墨翊的頭發梳散,又在他額上落下一個吻。
“謝謝你。”他用口型無聲地說。
墨翊原本做好了用法術隐匿身形偷偷摸摸穿牆回去的準備,想不到洪白雁卻帶他光明正大地進了樓道。
“在收拾韓汝聽遺物的時候,”洪白雁靠着牆,白色的羽絨服被牆灰蹭得有點髒,“學校發現了她提前寫好的遺書,她把名下的房子留給了考上大學之前經常來幫她的表姐。”
“那個時候,她的表姐正在争取離婚和争撫養權,她最大的麻煩——離婚後無處可去,因為這套房迎刃而解。”
“現在她還帶着孩子住在這裡,基本不和娘家聯絡。”洪白雁的目光落到去年的春聯還沒摘的門上,一觸即分。
“她認識我,我的意思是……認識我的原身。”洪白雁扯了扯嘴角,“校園内自殺事件不能排除妖怪影響的因素,葉師傅是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了我,他和我高強度談話了起碼一個月,才确定不是我誘導韓汝聽跳的樓。”
“後來在明面上,是他作為韓汝聽的老師收養了我,他特意帶我回來過一次。”
洪白雁還記得,他被葉鳴提着脖子很不體面地拎回來,敲開門之後葉鳴的詢問卻很溫柔。
他忘記葉鳴說了什麼,那個時候的洪白雁忙着尋找自己住了那麼多年的鵝窩,啪嗒啪嗒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過了一會兒,葉鳴的談話結束了,韓汝聽的表姐輕飄飄地走過來,摸摸他的腦袋,給他掰了一片菜葉吃,她和韓汝聽一樣輕聲細語:“你在這裡長大……幾乎像她的孩子一樣。”
“如果你想的話,多回來看看吧。”
“所以說,我變成原型。”洪白雁言出法随,靠在牆上的帥小夥變成了靠在牆上的大白鵝,他抖了抖尾巴,把身上的牆灰拍下去,昂起頭盯着墨翊,“你嘛……”
“你變成葉師傅。”洪白雁扭着尾巴。
墨翊的臉少見地出現了近似于崩潰的神情,把蟑螂玩偶捏出了兩個坑:“……真的要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