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翊像腳下安了個彈簧,聽到這話還是猛地蹿了出去,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走了幾步,又佯裝無事發生地踱回來。
洪白雁坐在原地伸着手等他回來,似乎微妙地透過墨翊溫和知禮的僞裝看出底下臉皮薄還不太社會化的真谛,覺得頗為有趣。
墨翊知道自己臉上此刻一定紅得像東食堂特色草莓炒飯,慶幸夜色遮得嚴嚴實實,他把那點羽毛收了回去,用自己修長的手搭上洪白雁的掌心。
“你幹什麼?”洪白雁莫名其妙,“不給我摸啦?”
墨翊不回答,半蹲着,借着手上的相連傾身過去,仗着身高優勢,将嘴唇落在了洪白雁頭頂發間。
他發間還有點敬華湖青草的香,墨翊對他們共同的食物沒有抵抗力,沒忍住聞了聞,又用嘴唇輕柔地觸碰。
“禮尚往來。”他在路過洪白雁耳邊的時候用氣聲說給他聽。
洪白雁的手被墨翊握着,整個身軀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中,墨翊的呼吸在他耳邊搔起一陣癢,像是蝴蝶的翅膀掀起的海嘯,把他狂風驟浪地拍在原地,他動都不敢動。
“你想要做什麼,我都可以陪你去做。”墨翊近乎于虔誠地繼續在他耳邊說,“身為妖的,巢穴、家庭、食物,身為人的,愛、人生、意義……”
他把那些字咬得很混沌,像是頭一次認識它們一樣。
“我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我想陪你去找你想找的一切。”
“隻要你陪我去見證我們的永恒。”
他難得顯得并不溫柔,甚至有點咄咄逼人,但洪白雁卻很适應這樣的态度,歎了一口氣,像渾身骨頭突然松了一樣軟了下來。
他們可能還有彼此隐瞞的事情,但洪白雁看見了墨翊陳述自己奢求永恒的眼神,他知道那一定是真實的。
有些事情很難藏住,他們都還沒那麼熟練。
墨翊想要永恒不變的愛,洪白雁想要體會身為人的喜怒悲歡,他們會成為彼此道路上的見證者。
這就是互相陪伴的意義了。
天際晨光熹微,一縷霞光被晨風吹落在洪白雁發尾,墨翊摸着他的頭發,彈琴一樣撫弄,就像洪白雁躺在湖邊懶洋洋地睡覺,等着路過的合眼緣的人類來摸摸他的羽毛。
洪白雁忽然覺得墨翊的指尖像在穿針走線,将他身為鵝懵懂無知的前半生和身為人兵荒馬亂的幾年縫在了一起,嚴絲合縫地扣成一個洪白雁。
他抓住墨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把頭埋在黑襯衫敞開的領口。
“那就約定好了。”他輕飄飄地說,“我會陪着你的。”
“讓我們成為人類意義上的,伴侶吧。”
俗話說有情飲水暖,但再有情也不能讓冰冷的工時打卡機變得溫暖。
不過,為難睡不着覺的領導可以讓枯燥乏味的打工生涯煥發新的光彩。
“你聽懂了嗎?”墨翊蹲在絕望的夜鹭身邊,慢條斯理地問他,“你覺得接下來我做什麼好?”
“我是外國鳥聽不懂中國話思密達。”葉鳴抖抖翅膀,把自己往夜色裡縮了縮,“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你有多了解他?”墨翊不斷挪動的腳蹼暴露了他的不安,“他說他專業都是你定的,他有什麼特别喜歡的東西嗎?他讨厭什麼樣的人?他喜歡什麼樣的生活?”
葉鳴蹦下他最愛的木樁子,像急着去上廁所一樣溜遠好幾步:“是你在談還是我在談——哥你别挨我那麼近,你就不怕洪白雁看到之後你身份暴露嗎?”
“不怕,”墨翊仗着自己個頭大,飛快趕上他,鎮定道,“他剛還跟我吐槽齊頌在宿舍裡放聲高歌,肯定還在宿舍補學術英語作業。”
葉鳴沉默:“……那你們這不是談得挺好的嗎!為什麼自己不問他啊!”
“我查過了,”墨翊信心滿滿,“人類在開啟一段以相伴終身為目标的親密關系的時候,都會保留一點神秘感,貿然提問會影響對對方的印象,使關系發展進入瓶頸期……”
葉鳴:“我真佩服你的文獻檢索能力,這樣,你回去登錄西河濕地大學數據庫圖書館,在知網上搜一下鵝的習性的研究文章,寫一篇文獻綜述下個月交給我,我再跟你分析洪白雁的愛好,參考文獻記得用APA格式标注——”
葉鳴轉身要走,尾巴被墨翊一口叨住,像一隻被踩住須須的大蟑螂,在原地顫顫巍巍地撲騰。
“你這是矛盾轉嫁,”墨翊口齒不清地嚴肅指出,“你沒有任何私人權限給我們增加報告任務,上次洪白雁趕第三份報告的時候就被我制止了。”
葉鳴放棄掙紮,趴在地上,通過他和墨翊之間的體型差距深刻意識到了隐瞞員工身份,避免員工毆打領導的重要性:“……你把我放開,我給你支個招。”
墨翊态度驟變,畢恭畢敬地給他叨了條魚上來,擺在木樁上,葉鳴把翅膀擱在魚邊上,在這四不像的場景裡難得感受到一點在辦公室捧着保溫杯的惬意,然後又因為自己的感受渾身惡寒。
“他跟你說過他平時都幹過什麼不?”葉鳴指點迷津,“在沒有你的時候。”
墨翊在自己大腦數據庫圖書館瘋狂檢索,默默點頭。
“他能跟你說的事情,全都是他在努力扮演人類的時候付出的努力,不一定不快樂,但肯定很累。”葉鳴老神在在,“但你遇見他之後,就不一樣了。”
“你可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洪白雁來說有多特殊,特殊到你隻要陪着他把他走過的路都走一遍,他就能輕松很多很多。”
打發走了又多問了半個小時的黑天鵝,葉鳴帶着一身沖天的怨氣回辦公室,結果在門口被守株待兔的大白鵝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