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白雁的胃口被吊得不上不下,思緒遲遲難以從墨翊身上剝下來,隻好也無奈地聽課。
老師講了幾個研究動物是否具有同理心的心理實驗,不知怎麼,洪白雁這次竟聽進去了。
上完課,葛素茵被導師一個電話叫走了,齊頌回宿舍打遊戲去,洪白雁不舍得這點難得的和墨翊相處的時間,甯願壓榨自己的上班時間也要再和他待一會兒。
他們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不怎麼說話,隻安靜地聽鳥鳴叫的聲音。
西河濕地大學太大了,再嘈雜的人聲放在廣闊的空間裡也是滄海一粟。
隻有鳥聲漸漸,洪白雁猜測着墨翊能聽懂哪一種聲音。
他們最後到湖邊的長椅上坐下,洪白雁把雙手絞在一起,忽然說:“有段時間,我天天聽着敬華湖的潮聲醒來。”
“那是很久以前,在我靈智未開的時候。我喜歡這裡,也離不開這裡,除了西濕,我沒有别的家了。”
“其實,”他閉了閉眼,好像下定了決心,“我就是這裡的……”
話沒說完,忽然背後有人驚訝地喊他名字:“白雁?”
直覺還在喊着讓洪白雁專注眼前的對話,社交本能已經讓他挂上禮節性的微笑猛轉頭了。
身後是一位穿着西裝的男子,看起來已經不是學生的年紀,靠近才能發現他瞳孔中有點暗暗的金綠。
好像在洪白雁回頭的那一刻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揮手笑道:“在和朋友聊天嗎?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沒什麼事,就是回學校有點手續要辦。”
“袁先生?”洪白雁驚訝了一刹那,很快選擇了最速趕人方式——指路,“動保辦公室最近搬了地方,現在在活動中心312。”
那人向他道了謝,匆匆走了,洪白雁深吸一口氣,回到剛才的對話中……卻找不到攤牌的勇氣了。
墨翊一直禮貌地傾聽着,也沒讓他為難,順暢地轉了話題:“剛才那位先生是?”
“哦,”洪白雁悻悻回答,“他是我們學校動保組織校友會的最大資方,算是金主吧。”
“動保?”墨翊敏銳地抓到了關鍵詞。
“昂……去年參加的,”洪白雁回憶了一下,“那時候雖然忙,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忙得想死,我就想,以我們這個身份,多少該做點事情吧。”
他藏不住事情,随口就把去年參與的流浪貓狗投喂點規劃、校園動物習性科普和保護區觀鳥活動和墨翊講了講,看到墨翊的表情一點點從驚訝到敬佩,又暗自竊喜覺得自己做得不錯。
“我厲害吧。”他笑嘻嘻的。
“特别厲害,”墨翊誠懇地回答,“我連和其他人說句話都難,你已經做了這麼多事情,很有意義的事情。”
洪白雁卻突然松了口氣。
人總希望得到認可,他想,不知不覺之間,他是不是變得太像人了?
湖水在他們腳邊拍起波瀾陣陣,洪白雁順着漣漪望過去,湖中央那對黑天鵝正交頸纏綿。
那幅畫面撞進了他眼裡,餘光中,他瞥見墨翊也在看向那個方向。
墨翊的表情很難辨認,欣慰中藏着欣羨,讓洪白雁看了心裡也酸澀起來。
人把相愛變得好複雜。
起碼在這點上,他不想太像人。
“我之前問你,你的求偶期是什麼時候。”洪白雁突然能夠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句話了,“不是開玩笑的。”
“作為同類,你對我是獨一無二的,作為關注的對象,你對我有着無人可比的吸引力。”
墨翊做夢也想不到這麼快就獲得一番表白預告,他急急慌慌地想看洪白雁,目光在對方臉上卻觸電一樣彈開,然後開始頻繁地在空氣和洪白雁的臉之間遊移。
洪白雁覺得他很好笑,于是歡實地笑了:“我準備表白,你不看我嗎?”
墨翊老實地把目光黏在他臉上了。
洪白雁靠上前,用鼻子抵住墨翊的鼻子,模仿嘴對嘴示好的動作,嘴上輕聲細語,眼神卻沒一點容許對方敷衍的意思:“你覺得呢?”
他們的呼吸離得好近,墨翊花了很久很久才鎮定下來。
他知道他們的習性相近,表白并不是終點,成為伴侶之前還有漫長的考察期,絕不能得意忘形自亂陣腳。于是他深吸一口氣,擡手摸了摸洪白雁的亂發安撫他。
他想,也是時候告訴洪白雁了。
“你知道黑天鵝會和一個伴侶一起度過很長的時間嗎?”他開口,“雖然沒有傳說中那樣一生隻有一個伴侶,但黑天鵝确實會追求忠貞。”
洪白雁的反應卻和想象中不一樣。
他拉開了距離,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墨翊,把墨翊看得很忐忑:“我不是黑天鵝。”
墨翊剛攢的信心又洩洪一樣流走了:“……我知道。”
“你是不是也更喜歡黑天鵝?”洪白雁飛快地問,還沒等墨翊回答他又接上下一句,“行了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沒興趣遵守黑天鵝的忠貞,也不想聽人類牽強附會的故事。”
他有點惱火,墨翊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是黑天鵝,為什麼還用黑天鵝的習性來試探他?墨翊一個飛禽在他一隻大白鵝身上追求什麼黑天鵝的忠貞?
難道在這個湖裡,一切都隻能藏在黑天鵝的光環下嗎?
“你還要說什麼?”他問的時候甚至有點咄咄逼人。
墨翊有點在被審訊的感覺,但他也意識到提到黑天鵝确實冒犯了洪白雁。
也許在這個階段,用本族的習性去要求他實在太僭越了,墨翊隻好道歉:“對不起。”
洪白雁撤得更遠一點,眼神更詭異了。
“那我想,”他藏住話語裡的一點失望,“我們還需要再考慮一下彼此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