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這時,外間突然傳來類似鳥啼的短促笛聲。
是他貼身小厮的報信,哥哥突然離開了議事堂追他而來了。
秦之牧如若被點了定身穴一般停住了所有的動作,片刻,他退後半步,動作輕柔擦拭掉衛姜唇邊弄花的口脂,語氣若無其事:“好姜姜,你現在在氣頭上,我晚點再來看你,等我們都心平氣和了再聊好嗎?”
說着便和從前一樣,不等衛姜有什麼回應攜另兩個軍卒風似的翻牆走了。
衛姜沒有半點得救的欣喜,她一下子脫力跌坐在地,看向窗外一直延伸到天際的高牆,心底湧起對未來的深深的無力,這裡是秦府,秦之牧的家,她不敢想象他們之後時常見面的場景,甩脫不得,說服不得,更趕不得。
前頭她尤覺隻要能讓她靠近想走的道一點,萬般都是小事,不必在意。
眼下,她心念具灰,隻求上蒼憐愛給她一個離開秦府的機會。
衛姜稍稍平息了一番,因不知道離開主院有多久,不敢在此多加耽誤,長廊水榭彎彎繞繞,她一路遠着玉蘭的香氣走,終于見到了熟悉的紫竹林,拐過去,穿過鵝卵石的小道,便能回到主院。
她腳步加快,猝不及防看到了小道另一頭秦起身姿筆挺,溫雅又疏離。
不知怎的,每回發生了類似剛剛的事,在面對這個男人時,她總有些尚不明了的不自在,隻是此時再想裝作沒看到,已經為時已晚,秦起也注意到她,步子大跨朝她走了過來。
“見過大公子。”衛姜按照規矩,低頭見禮。
秦起在與她臂遠的距離停下,視線不着痕迹停在她的身上,這個角度,并看不出她是否遇到了什麼事,隻是直覺使然,覺得此刻的她心情并不如何。
母親說得沒錯,她沒有任何留在秦府的理由,若是可以,她會毫不猶豫離開。
風吹動竹葉沙沙,光影斑駁,忽明忽暗,他的心底卻湧起另一種沖動,此後再也不會有什麼比眼下更好的機會,讓他無需特意尋什麼借口便能日日見到,輕易見到。
隻要他不說,衛姜永遠不可能知道這封聖旨的存在。
然而念頭僅存了一瞬,官場上用盡手段不無卑鄙的禦史大人眸子裡很快染上自厭,唾棄起自己的鑽營。
他終是選擇坦誠:“衛小姐,不必如此見禮,本官昨日所言并非虛言,聖旨的事本官已經解決,去留皆可照你心意。”
衛姜怔愣擡眸,不敢置信老天真的憐愛了她。
“……果真可以嗎?”
秦起垂下目光,眼睫投下深深一片陰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将手移向袖袋裡的聖旨,卻聽衛姜再次出聲。
“隻是要辜負大人好意,我并無此打算。”
她不是沒見過禦史大人和老丞相之間的博弈,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背後還不知要做多少的帷幄與犧牲,她如何能心安理得接受。
老天真的待她很好很好,這便已足夠!
況且,她不正是想要改變現狀才甘願留在老丞相身邊,如何才遇到一個秦之牧便就此退縮。
此刻,她心裡的郁結一掃而空:“我在府中一切安好,謝過大公子的費心。”
秦起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衛姜的身上,少女眸光執着,一如她悄悄追在母親身後偷學時的模樣,一下子便已了然她為何做了如此決定。
為官七載便登頂高位的禦史大人升起從未有過的挫敗,究其根本,是他做的不夠好,未能為她撐起一片無虞的天地。
“小夫人……”秦起終是克制而艱澀也喚了她一聲。
“那便不打擾。”
兩人互相颔首,朝着相反的方向,陌路錯開。
“子安啊,找見你弟弟了嗎?”老丞相斜倚在涼亭的扶欄上,截住匆匆便要出府的人。
秦起如今忽覺沒做的事情太多,皇權的分割需要推進,三公九卿的格局也需要改變,律令也要調整,聞言腳步不停。
老丞相目光悠悠落在他的手上,嘴角噙着一抹戲谑的笑,“剛剛禦史大人不是大義凜然要把聖旨給人家,這是後悔了?”
秦起眉頭微皺,不甚滿意将她上下打量:“母親從前的謀劃都實現了嗎?怎麼朝中如今還隻有張啼靈那幾位不堪重用的女官?真不知道您怎麼還有閑心在這裡喝茶?您喝得下嗎?”
好莫名被雞了一通的老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