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錦戴着雪白的便帽,在自家小店——雖然是貼了封條的——門口,愉快地支着油鍋炸雞排。
金黃的油鍋中,圍着焦黃的肉塊起了一圈圈大泡,熱鬧喧騰。
過往的路人無一不被她家的香味吸引,駐足探頭探腦,有人問她:
“小娘子,你這炸肉排賣嗎?”
藍錦笑容滿面地回答:“當然不能賣,我現下正被天香樓和縣衙聯手封了店,要被訛上二百兩銀子,不然就得滾出昭應城啦!哈哈!”
來人唯唯諾諾地勸道:“何苦惹那一位,從前多少好吃的食店,都給擠沒啦……”
正說着,背後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幾個壯漢:“哎哎,快去瞧瞧啊。蕭家啊,被抄家啦!”
好心的詢價客疑道:“哪一個蕭家?”
有個漢子邊跑邊扭頭解釋:“還能有哪個!都城有人的那個,天香樓的那個!”
藍錦隻把手往白色帕子上一抹,并不驚訝,滿臉“終于來了”的笑意。
她不緊不慢地收了攤子,把紅燦燦、焦焦脆的炸雞以油紙往懷裡一塞,閑庭信步地往天香樓瞧熱鬧了。
這裡如往常一樣人來人往,不同的是,這一回,摩肩接踵的看客,把跌坐在地上的蕭掌櫃團團圍住了。
有個威嚴的大人立在蕭曼娘的對面,身着靛藍官服,系黑色寬腰帶,其上挂官印并長劍,腳踩黑色皂靴。
眼神銳利,聲線沉穩威赫:
“昭應蕭氏,借天香樓經營之便,夥同縣令,擄掠人口,販制私鹽,緻近百無辜鄉民罹難。”
“現将主犯收監,相關人等聽候審問,所謀贓款,即刻充公。”
蕭曼娘發髻散亂,環佩委地,懷裡還緊抱着天香樓的匾額,不叫旁人拖走。
人群的議論聲更加肆無忌憚:
“早說她是心狠手辣的惡婦,做買賣嚣張跋扈,私下裡還這麼蛇蠍肚腸。”
“貪心不足,魚肉鄉裡,這下遭了報應吧。總誇嘴說上面有人,你看有人理她嘛。”
“人家這位大人才是正經從都城下來巡查的,她攀的哪門子窮親戚呢。”
人聲鼎沸之際,終于從後間一前一後跑出來兩個男子。
年輕的看上去是個非常疼女兒的爹,年老的看上去是個非常疼孫女的老太爺。
二人面孔皺似苦瓜,當即撲通一聲跪下了:
“欽差大老爺明鑒,不孝女不懂事,瞞下家中,做下這麼大的罪孽。”
“她隻是做事不想後果,才一手捅出這麼大的簍子啊。求大人開恩,給她一個活命贖罪的機會吧!”
蕭曼娘木着一張臉,機械地轉過頭,去看那習慣了頤指氣使的老太爺,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
滿口哀戚,實是把所有罪責都推到她一人頭上!還枉圖暗示以她一命抵罪。
“你胡說,若不是你騙我,五年,隻要我五年間把資産翻了三倍,我……”
“不孝女罪孽深重,蕭家願捐出一半家财,孝敬大人!”蕭父快速地打斷她的話。
“好啊,好啊,你們……”蕭曼娘徹底發癫,當場把蕭家藏寶處,私吞了多少土地,甚至蕭父的外室所居,一件一件往外抖落。
蕭家父子倆不顧什麼體面好看,什麼綱常禮儀,和蕭曼娘當場撕扯起來。
蕭曼娘被一耳光狠狠掼倒在地。
恍惚擡頭之際,她看到了站在街對過的石階子上,有閑站着,啃食着什麼的年輕女娘。
那是藍錦一行,個個潇灑地吃着比臉大的炸雞排。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蕭曼娘目光恨恨。從前沒有她的時候,自己一直是順風順水的。
藍錦卻依舊滿不在乎的樣子,從容地用小碎米牙啃着焦酥的雞排。
裹了薄薄一層面衣,調味是中式鹹辣口。
炸得徹底,外皮成了紅褐色,邊緣有那種紅得發黑的小嘎巴。
外酥裡嫩,經過多種香料腌漬,雞肉鹹鮮肥嫩,吃得人紅光滿面。
若是放在後世,就是校門口那饞哭小孩的“正宗老北京炸雞”。
她剛啃完一個,又從懷裡取出一包炸雞柳。有條不紊地,一條接一條,往沒塗半點口脂的櫻桃小嘴裡送。
鹹香爆汁,咔嚓咔嚓,咔嚓咔嚓——香啊。
蕭曼娘頂着一張瞬間腫起紅掌印的面孔,驟然發作。搡開人群,撲到藍錦的面前:
“是你,一定是你!你好狠毒的心腸啊,要不是你,我蕭曼娘會有今天嗎?”
藍錦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指尖的炸面糊渣子,随着重力,委落在蕭曼娘那繡了金線、鑲了翠羽,卻褶皺得不成體統的衣裙間。
藍錦取出水藍色的雙鴨帕子,擦淨手中的油漬。
藍錦俯下身去,貼近蕭曼娘的面頰,口中呼出的炸雞香氣噴到了蕭曼娘的耳側:
“蕭大掌櫃,欺辱别人的時候,可曾想到會有今天呢?”
蕭曼娘的瞳孔還是麻木的。過了幾瞬,陡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叫官差沖過來架着拉走了。
巡查使已經清點完了酒樓這邊的賬本資産,見蕭氏父子還在絮絮以半數家财孝敬的話,便隻冷冷道:
“全部查抄,全部帶走。”
藍錦再次見到蕭曼娘,是在縣衙的大牢裡。
盧縣令早被摘了烏紗帽,縣衙如今被緊急巡查團臨時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