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甕後貓手貓腳的厮波聞言一頓。
他正想把寫有“藍記飲食店”的簽子撈出來,改投到“天香樓”的甕中。
藍錦嗤之以鼻,心道,好粗糙的手法,就這樣當場明箱操作,真當在場的人眼睛是瞎的嗎?
端着蓋了蹄髈的米飯碗的人群頓時有所反應,嗡嗡地騷動起來。
本來沒有駐足的人們,此時也直覺将有什麼熱鬧發生,趕忙圍上來。
連那擔着擔子的貨郎,吆喝也不吆喝了,把擔了蓖麻子油的竹筐往地上一擱,探頭探腦地打聽怎麼回事。
幾聲銳利的鳥啼打破了寂靜,像是什麼信号一樣,隻聽人群中四散傳來幾個悶悶的聲音。
“我說,誰看見換簽子了,莫不是有人眼看着要輸了,在這攪渾水吧!”
“可不是,人家天香樓準備了上好的食材,兩份一模一樣的,有人偏用自己帶來的肉做菜哩。”
“不公平,不公平喽!誰知道她那肉裡是不是給咱們下了迷魂藥罂粟殼啊。”
“就是,勾得人越吃越虛,骨瘦如柴,街上一走,叫太陽一照打着晃就跌死了!”
“你們看啊,她們自家人,大的大,小的小,都瘦成猴樣,面相都不好,能做出什麼好飯食。”
“還是天香樓的正經廚子,做的菜有福運,吃得安心。大家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幾人越講越不是話來,饒是一開始還渾不在意的食客,此刻也愣住了一般,急忙把剛才吃得正香的飯碗,往藍錦的桌子上一放。
又忙忙躁躁地躲得遠遠的,像是躲晦氣一般。
藍錦心頭怒火噌噌直冒,你什麼都能說,但不能污蔑我的菜。
正要把炖肉的鍋托起來自辯,卻見蕭曼娘懶洋洋地信手一指,自她身邊竄出一個小厮波,猛地撞将過來。
把藍錦手旁的大鍋連羹帶肉地踢翻在地!
藍錦看着倒伏的熱鍋,冒着熱氣的肉湯潑在髒兮兮的地面上,邊上是被澆濕了的柴火,心中且憤且悲。
你怎麼敢浪費糧食!
她和小秋都不舍得吃這樣好的飯菜。從牙縫裡省出來銀子,花大價錢買最好的食材調料,一心為了自家小飯館的生意。
起早貪黑地忙,人都快瘦脫了相。
為了改變入不敷出的局面,饒是這樣都沒放棄那需要些奔波的花糕生意。
一開張你就賤價擺宴擠兌我們,毀壞我們的原料,沒得逞就污蔑我們用壞食材,還綿裡藏針地下什麼戰書。
藍錦沒有讓瞬間洶湧的情緒控制大腦,反而極力冷靜下來。
她完全懂了。
這什麼一百兩的鬥菜大賽,完全就是為了把她哄來當衆羞辱的圈套,無論她怎麼施為。
可笑她這樣天真,真以為赢了拿獎銀,輸了照常過。
人家從沒有把她當個平等的對手,隻當她是指縫的蝼蟻。
天香樓那邊的竈頭完好無損,活躍的火苗叫嚣着舔舐黝黑的鍋底,那積年的油脂随火漸化,彷佛滴下一顆黑淚。
汪廚子像被雷劈了一樣愣在原地。
小秋率先反應過來,撲過來去執藍錦的手,聲音已帶了哭腔:
“姐姐,你有沒有燙到手?疼不疼?小秋給你吹吹。”
蕭曼娘氣勢高昂地走上前來,不耐地随手把藍錦姐妹往後狠狠一撥,清清嗓子道:
“有勞各位火眼金睛。在我天香樓的場子,斷不容這樣耍弄心機的賤民,毀壞百姓們的利益。”
“諸位放心,我蕭曼娘絕不會助長這等小人的氣焰。必定知會盧縣令,叫壞人身體根基的奸商趁早歇業。”
藍錦咬着牙,護住小秋,從地上撿起被撞翻的刀具。豁了口的刀劃了她的手,她也一無所覺。
她擡頭看了看自恃勝券在握的蕭曼娘,那殷紅氣派的口脂,一張一合的嘴唇,分外刺眼。
卻終究冷冷一笑,心中默念:好,你不讓我做買賣,我藍錦偏要把生意做到讓你擡不起頭。
藍錦不屑自證,極珍惜地把自家的東西收攏好,擦幹淨雙手。
拉着小秋,揚着下巴,像一隻鬥勝的公雞一樣回家了。
後面的人群騷動不止。
“嘿,她怎麼走了?這攤子事她也不管啦?”
“莫不是認輸了吧,嗨,早聽說她們家不幹淨,果然喽。散了散了,沒有熱鬧看咯。”
“不見得嘞。這麼沒來由的事,都當沒聽見一樣,莫不是她真有什麼大本錢?”
“诶诶诶,你看,那黃狗在吃蹄髈,哈喇子直流,連地上那肉汁子都舔幹淨了。”
“哎呦喂,她家蹄髈是真好吃。哎,叫我吃上一整個,立時死在街上我也願意啊。”這是剛才最後一個被人拉着放下碗的人。
“喂,不怕得罪人啊。”有人一杵對方的腰眼,往蕭曼娘那使眼色。
兩人袖着手,低着頭,慢吞吞地走遠了。
人群漸漸散去,彷佛這事隻是一件凡俗生活裡落下的雨點子,悄無聲息地融進土壤裡,塵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