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歡也知道會被這麼說，可那到底隻是他一個人的事，不會牽涉到硼砂，也不會影響硼砂在沃水的名譽。阿歡習慣了被人嘲笑，可連累硼砂一起被嘲笑當然不同。

于是阿歡還想要辯解——“我覺得不合适，我……我自己留在苦溝能行，我隻是——”

但硼砂聽了就不爽，幹脆打斷了他，“你怎麼回事，你要是不想辦你就直說，之前又說去，這會又說不去，合着話都讓你說完了啊。”

硼砂不耐煩了，或許是糾結和羞愧讓他用煩躁和憤怒表達，本來想着好好和阿歡談談卻莫名其妙地變為罵阿歡一頓。

說完硼砂立刻就後悔了，因為阿歡的眼裡瞬間盈滿了委屈，以至于硼砂幹脆轉身就走，他沒法對付别人的眼淚，所以他不對付了。

見着硼砂轉身就走，阿歡也慌了。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隻是本能地喊着“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地追過去，一把從後面抱住硼砂。

或許是太慌亂，他抱得很緊，甚至勒得硼砂的肋骨隐隐作痛，他把眼睛壓在硼砂滿是汗味的衣服上，他說硼隊，硼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想，我怎麼可能不想，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有資格這麼做……我隻是、我隻是不想讓您在沃水難辦，可我不像朗浔那麼能幹，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呀……

他說着說着也說不下去了，隻是一個勁地在硼砂的衣服上蹭眼睛。而手臂仍舊狠狠地抱着對方，他不會表達，他隻能用這樣愚蠢又直接的方式回應對方。

而硼砂又何嘗不是。

所以他們就這樣抱了好久，硼砂才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對你說過了，不要叫我硼隊。”硼砂握住了腰上的手，無奈地敗下陣來，“你要學會叫我硼砂。”

而既然提及了這件事，碩涵忍不住對朗浔問了。

他說你怎麼想，你想不想和我辦個證啊，“在濁崗辦還是在沃水辦，要是你想辦的話，硼砂把資料交過來的時候我順手。”

朗浔對這事反而沒什麼執着，他從一堆亂七八糟的行李裡擡起眼睛看向碩涵，說我無所謂，反正您身旁要是沒有新人，我就會一直追着你屁股後邊，有沒有證……不影響。

這樣，那行，嘿嘿。

碩涵聽了這回答居然還有些小激動，但他沒表露出來，甚至隻回了個淡淡的——“哦。”

不過碩涵還是不得不說，朗浔确實能幹。之前債奴的身份限制了他的才能，這會變為平民還得了沃水的機會，酒館的事情他處理得是幹脆利索。

他先是找到了蓑笠的老闆，表示他的這個酒館可以轉讓給對方。老闆可以全款買下他鋪子，也可以便宜些但他保留部分股份。老闆當然選擇了後者，這也是朗浔所想。因為那就代表着他在苦溝還保有人脈，而且能享用蓑笠酒館合作人的身份。

接着朗浔又馬不停蹄地進了渣市，以轉手店鋪得來的錢，打着蓑笠的旗号，購置了滿滿當當的一批酒水，免費送到滾刀的場子裡。他需要讓滾刀的手下進一步眼熟他，也需要讓酒水街的人讨論他蓑笠合作人的身份，這不僅有助于他進沃水之後的地位，同時提升他在滾刀場子裡的形象。

當然還有很關鍵的一個理由，那就是他隐約覺得滾刀和墨淳還是會繼續交好，而墨淳到底是執政官級别的人，這類人當下是否失敗不能說明問題，畢竟身後的人脈網絡不可想象。指不定之後能在某個層級走動走動，從上至下地改變一下苦溝債奴們的境地。朗浔谄媚谄媚，不說對方一定能看上他做的這些事，但至少不對他産生厭惡就行。

不過，這是後話了。

當朗浔把一切收拾妥當，碩涵也順利遞交材料。

而苦溝的雨又下起來。

有時候朗浔覺得，他在苦溝的生活就像一場夢。從他被債奴販子侵略了國土，當物資被丢進集裝箱，到他在巡崗區站一排被挑選鞭打，再到被卡車送進苦溝。

苦溝到處坑坑窪窪，他像一條在污水裡打滾的魚。

苦溝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再下，于是旱時他便撿着人們丢下的食物，在飼料棚裡找吃，澇時他便坐着債奴水溝的船偷溜進渣市，拿着酒水與金币。

他熟悉苦溝的平房，債奴屋，材料街，蓑笠酒館，他認識了展濁，硼砂，阿歡，還有酒館老闆和酒保。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日子艱難還是不艱難，因為苦溝裡每一個人就是這麼在濕漉漉的環境裡生活着。

直到有一天他走過調崗令，看到來了個從沒聽說過的長官。

于是，所有被侵略的苦痛被提醒，所有灼燒的火焰被點燃，而所有的低賤與卑微在強權與傲慢下有了對比。

但同時，竟然産生了不同以往的渴望與想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