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碩涵，碩涵還是隊長。

之後他走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城邦，在攻城略地裡變得越來越熟練。他可以分得清什麼樣的布設可能藏有武器，可以聞得到抵抗的力量究竟在哪裡，可以從環境的優劣判斷有多少金币和物資能搜刮，還可以讓士兵們把人們全部趕進集裝箱，然後挪過油桶。

他們開槍打在油桶上，躲藏的鳥獸就會逃散。

于是他們就能一槍一槍地瞄準，像在練習場進行射擊訓練一樣。

而債奴們會充滿恨意地用目光剜着他們，卻又在他們轉過身來時，屈服地垂下目光。

這也是為什麼碩涵執意挑選債奴做随身，而非挑個平民。

因為債奴再怎麼對着崗屑低眉順眼，他們都不可能完全被規訓。所以不管朗浔得到多少好處或威脅，他也不可能真正成為硼砂的人。

朗浔難得見着隊長天黑前回來，趕緊上前問候，說隊長，我剛領了物資，您還出去嗎？不出去的話，我給您弄些吃的填填肚子。

“不用，”碩涵說，“東西放桌上，我有話問你。”

朗浔習慣了碩涵的冷漠和直接，你問他好，他說嗯。你彙報來去，他說嗯。你問他沒有需要的話自己去休息了，他說嗯。而若是要打聽什麼了，便直接一句——我有話要問。

說實話，他覺着客觀來說這隊長還是長得挺好看，隻是說話太少太冷漠，以至于逼仄又陰鸷。若是能笑一笑，那指不定立刻就在苦溝紮根了。

這麼一對比，展濁的沉默都變得開朗了。

良隽給的物資不少，有葷有素還有許多粗粝和面包。這在物資匮乏的當下算是奢侈了，而就在他把食物放在桌上，想把文件夾挪開時，他瞥到上面幾個字——債奴檔案。

說是完全沒有情緒波動不可能，隻是那波動僅僅片刻，他便裝作沒看着一樣坐下。碩涵順手把煙丢過去，朗浔也拿出一根點燃。

“為什麼不跑渣市了。”碩涵抛出問題。

朗浔實話實說，“物資短缺，怕是去了也沒貨，幹脆等等好了。”

“你和渣市的人很熟嗎？”碩涵接着問。

朗浔笑，他說混不熟，渣市不喜歡債奴跑工，怕我們偷東西，“但看在蓑笠的份上，才沒有把我趕出來而已。”

“你一般幫他們換什麼，酒水？”

朗浔說是，基本都是酒水。巡崗兵來之前就得備好，就跑得勤些。等巡崗兵收稅過後，基本就沒有什麼活了。

朗浔沒有半句謊言，但隻要埋下懷疑的可能，便是句句都耐人尋味。

所以碩涵步步緊逼，見着寒暄露不出馬腳，幹脆問得直接些——“渣市向來有軍火買賣，你常跑渣市，有沒有聽說過什麼。”

這話一出，朗浔手指頓了頓。雖然隻有刹那，但還是被碩涵捕捉到了。

朗浔立刻作答，他說我們接觸不到這些，一般和槍械有關的都是硼砂隊長在管，您若是想打聽，我……我有機會幫您問問。

“你認為我想打聽什麼？”碩涵緊追不放。

朗浔的喉結滾動了一瞬，而後疑惑地看向對方，反問，“對啊，您是想打聽什麼？”

“我想打聽的多了，”碩涵直接，“什麼人在購買，什麼人在使用，肥料隊的武器全部從硼砂那裡過，還是說有别的商販蟄伏在苦溝，讓平民也能獲得槍械？”

朗浔說我一個債奴哪裡了解這些呀，您說的确實是苦溝傳聞，但要問到和巡崗兵交好的平民才清楚。

他想糊弄過去，隻可惜碩涵不好糊弄。

既然你不回答這個問題，那碩涵換一個——“那個用薄刀傷我的人你認識，對不對？”

碩涵本以為這話會讓朗浔露出更多的破綻，然而他想錯了。因為朗浔有些驚訝地看向碩涵，回答順暢得像是已爛熟台詞——“啊，您是抓到這人了嗎？您允許的話，我願意陪您一起去審問。”

碩涵呼出煙霧，而後輕笑起來。

朗浔收回判斷，碩涵的笑沒有溫度，甚至比脫光搜身還讓人難捱。

碩涵抓不住朗浔情緒的馬腳。

朗浔回答得很流利，然而讓朗浔沒有想到的是，事情還是超過了他的想象。

因為就在碩涵随手拉開塑料袋，拿出一塊夾糕，似乎想着下一個問題該怎麼問時，那塊夾糕的氣味卻讓他起疑。

他湊近了聞了聞，放下。而後他盯着朗浔，冷冷地甩手掃掉了桌面的東西。

不僅是煙灰缸，塑料袋，還有朗浔拿過來的杯子。

刹那間，煙灰，碎片，夾糕屑散落得到處都是。而朗浔驚慌失措地站起來，卻還沒等他跪下詢問做錯了什麼，碩涵便一把抓過他衣襟，捏住了他的雙頰。

“你敢給我下脂粉油，你是不想活了。”碩涵睥睨着朗浔，而朗浔聽到這個名稱時，不由分說地掙脫開碩涵，撲到地上拾起夾糕嗅聞。

果然是脂粉油，而且量還不少。

良隽害慘他了。

“隊長，隊長這是良隽長官給的東西，這不是我自己——”朗浔還想辯解，卻被碩涵單手提起來，壓在桌子邊緣。

對，良隽，朗浔不提，碩涵甚至忽略了，“那你告訴我，什麼時候巡崗隊員派糧食，會給你們派這些不能久放的夾糕了？”

朗浔啞口無言。

是啊，巡崗隊從來不會派夾糕。

物資匮乏本來就得省着吃食物，而夾糕一天都放不了，他從來沒有收過夾糕類的食糧，可為什麼在良隽給他的時候，他竟完全沒起疑。

而即便是碩涵拿着夾糕去質問，沒有人會承認，甚至他還會引來巡崗隊的嘲笑。

朗浔能想象得到硼砂自己就會拿起夾糕嘗嘗，再表示理解，說朗浔是太想傍個火靴才出此下策。碩隊長見諒，債奴而已，見諒。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讓我用這個東西，你就這麼想引誘我？”分不清是碩涵的語氣還是力量，壓迫得朗浔甚至不敢睜開眼睛。

他想說不是的，不是的，之前那次是實實在在為了傷口着想，而這會擺明了是有人想逼走自己，哪怕做不到趕走他，那僅僅要讓碩涵懷疑他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