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父親取的名字。
如今他已至京口,離建京越來越近,可卻無法再踏足故地。
他們搶走了他的一切,至親至愛,故鄉和冬天的雪,他甚至連父親取的名字都守不住。
柳祈的眼睛一陣酸澀,雪花墜入他的眼中,被滾燙的淚水融化。
母親,這條路太難走了,我走了十一年也沒能回到你身邊。
你的死并非一人所為,有太多人都做了幫兇,他們都想讓我死,可我偏要活。
就快了,等到建京再下一場大雪時,我便提着他們的頭來祭拜你和父親。
夜深人靜,雪堆了一地,柳祈與裴決再次潛入沈韫的房間。
今晚沒有燭火,沒有月亮,沈韫卻獨自坐在窗前未眠。
聽見有人進來,她驚訝地看向他們“你們是誰?”
“你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柳祈輕聲道。
沈韫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是你們救了我?”
柳祈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竟找不出一絲破綻。
“你當真不認得我了?”
沈韫疑惑地搖了搖頭“我們見過嗎?”
柳祈也搖頭“沒有。我隻是看姑娘像極了一位故人。”
裴決十分奇怪地盯着她“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沈韫垂眸,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也跟着皺起了眉。
她接着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隻記得醒了之後便在這個地方了。”
“誰給你下的毒你也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一時間,裴決與柳祈都沒有主意。
沈韫擡頭,一臉認真地看着柳祈“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
“我姓柳,名祈,字望月。”
“望月懷古,你的字取得真好。”
命運仿佛一個圈,兜兜轉轉一切又和原點重合。
十六日前,他也對沈韫說過同樣的話。
他知道沈韫一直都别有企圖,到如今他也對沈韫懷有猜疑。
他倒并非覺得沈韫在騙他,他隻是覺得這一切都是沈韫身後之人的把戲,那人将沈韫當作棋子,推入他的棋局之中,也許是想坐收漁翁之利。
昏暗的夜色裡,柳祈的眼眸閃爍着熹微的光。
“姑娘便在此處好生修養,今夜打擾了。”
說完他便打算離去。
在轉身的瞬間,沈韫追了兩步“外面下雪了。”
她有些難以啟齒“我想出去看看。”
“外面已經沒有守衛了,你可以出去。”
沈韫的眼睛一亮,喜道“真的?太好了,多謝公子。”
她行了一個十分不合規矩的禮。腿半曲着,雙手卻呈抱拳之勢舉到了胸前。
如此黑的夜裡,柳祈依舊捕捉到了這個細微的異常。
沈韫已走至雪地裡,她提着裙,小心翼翼地踩在雪上,裙擺沾上了雪,她擡頭看着柳祈笑。
“柳公子住在哪裡?也是将軍府的人嗎?”
不劍拔弩張的沈韫倒真有幾分似水柔情,連那雙好似含冰的眼睛也添了幾分感情。
“我這幾日都會在将軍府。”
“那公子明日還來嗎?”
柳祈不語,隻是詫異地盯着她。
她似乎反應過來了,目光慌亂地閃躲“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我在将軍府恐怕難以自由走動。公子說見我如故人,我見公子亦是如此,說不定我多跟公子說說話便能想起以前的事來。”
這與從前的沈韫簡直判若兩人。
柳祈颔首“我知道了。”
他離開後,雪地裡便隻剩下沈韫一人。
成串的腳印在她身後,白雪茫茫,她如雪海之一粟,一切都孤寂得令人黯然。
不久之後,一串咕咕的鴿子聲劃破寂靜的夜。
沈韫仰頭,看見夜空中一隻灰鴿不斷撲打着羽翼,在上空盤旋了好幾圈才落了下來。
鴿子站在雪地裡,遠遠地看着沈韫。
沈韫覺得奇怪,好奇地靠近,可灰鴿沒有害怕的意思,更像是等着沈韫過去。
它的腿上沒有信,難道是大雪過後迷了路?
沈韫将它抱起來,用衣袖替它擦幹身上的雪水。灰鴿抖了抖翅膀,親昵地啄了兩下沈韫的手。
片刻後,從将軍府飛出去一隻灰鴿,鴿子的叫聲吵醒了睡夢中的守衛。可今夜實在太凍人,他們翻了個身便又沉沉睡去。
這一切就像一場久遠的夢。
酣睡之人在夢中放走了大魚,很快,一場洶湧的洪水便要沖破堤壩,淹沒整個晟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