邾國退兵的消息傳至華京。
大殿内,群臣屏住呼吸,都被這消息吓得膽戰心驚。
金銮上的人緊閉雙唇,眉間聚起怒火,沉重的呼吸聲落地。他盯着百官低垂的腦袋,他們一個個都恨不得折斷了脖子将頭藏進肚子裡去。
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們似乎溫順地如一隻貓,可離了他的視線他們又個個都是狼子野心。
“這事是誰出的主意?”梁康成啟唇。
跪在殿内的使臣顫顫巍巍道“是柳祈。他不知怎地說服了覃将軍,将軍便将臣綁了找人來替代臣去議親。他們帶着一衆流寇襲擊邾國的軍營,覃将軍趁機出兵逼退邾國的兵馬,臣趁着城外大亂,從将軍府逃了出來,路上一刻也不敢歇連夜趕回了華京,這才得見陛下啊。”
柳祈,又是柳祈。
他原本以為覃欲洲不會受柳祈蠱惑,可沒想到他小看了柳祈的口舌,也高看了覃欲洲的忠心。
梁康成聲音冰冷“覃欲洲這是打算造反了?”
殿内隻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沉悶的氣氛将大殿包裹,他們猶如擱淺的魚。
一片死寂中,一個年輕官員站了出來。
他聲音清亮,不卑不亢地說道“臣以為覃将軍隻是為了出口氣。邾國近年來越發猖狂,覃将軍此舉也是為了晟朝。”
“哦?朕倒是很少聽到王愛卿為誰辯解。”梁康成盯着王濯“你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柳祈和裴決到京口的目的是查蕭家案的始終。裴決有張晁相助,柳祈有他老師出謀劃策。臣以為散布消息引得他們身後之人趕赴京口,屆時再将他們圍困,與覃将軍裡應外合,捉拿他們猶如甕中捉鼈。”
梁康成微微蹙眉“張晁是誰?王愛卿又是從哪裡得知的這些消息?”
王濯的聲音十分平穩“臣要向陛下舉薦一位賢士,這些消息都是他告訴臣的。”
梁康成正了正身子,道“傳他上殿。”
入殿之人身着青衣,兩鬓斑白,背卻挺得筆直。
他的身上沒有一件值錢的物件,連衣料都是最普通的粗布,在朝堂一衆官員之中他顯得那麼的頹弱。
“小人宋鵲參見陛下。”在衆人的打量下,他已行至前列,畢恭畢敬地跪拜高台之上的帝王。
梁康成已經許久不見朝堂之上出現這樣一個平頭百姓了。
“宋鵲,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回陛下,有。”宋鵲言辭平靜,胸中卻似湧起千層浪“小人原本是渭州書院的教授,書院遭橫禍,小人被柳祈擄走才陰差陽錯活了下來。”
“你被柳祈擄走?他也在渭州?”
“正是。臣當時并未認出他們,他們聽信流言認為我知曉蕭家案的原委,便綁走我想要問出真相。”
“那你究竟知不知道當年之事?”
“當年小人的确在北關,可小人隻是一介流民,蕭家被擒後小人才一路逃亡去了渭州,當年之事小人并不知情。”
他原本準備了更完整的說辭,他可以順着帝王之心大喊蕭家是亂臣賊子,盛贊陛下聖明。這樣一來,梁康成一定會信他會賞識他。
可他終究開不了口。
為了他空空如也的頭上也能戴上官帽,他可以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謊話,可他還剩一絲良知在掙紮。他既想沉淪于官海之中,又可笑地想要保住最後的尊嚴。
人總是這麼貪心,總是如此虛僞。錯不能錯到底,求不能求到滿。
梁康成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說。”
“小人當年在逃亡時見過張晁,他是蕭家舊部,小人知道他一直都在複州,于是将這件事告訴了柳祈他們。之後小人因舉人案入獄,王大人找到小人,給了小人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小人便将此事如實告知。”
梁康成似乎想起來了,舉人案中的确有一個叫宋鵲的人,可按律法他應該已經被問斬了。
梁康成心中有了答案,目光淩厲地落在王濯身上“王愛卿,可有話講?”
王濯折腰躬身“陛下恕罪,臣未将此事禀明是因為臣擔心宋鵲在撒謊,可随後臣便去了複州,果真在那裡見到了柳祈。”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臣知道不該私自帶走死囚,請陛下恕罪。可臣今日之所以向陛下舉薦宋鵲還有一個原因,宋鵲也許能成為捉拿柳祈等賊子的關鍵。”
梁康成既然都能默許王濯殘害書生陷害代氏,帶走一個死囚确實算不上什麼大事。
可他能縱容王家都是因為王家甘願做他手中的利刃,替他除掉不聽話的勢力。若是有一天這把刀擅自将刀尖對準了别處,他不就是又給自己養了一個禍患嗎?
“王愛卿,朕一向相信你的眼光,既然王愛卿對宋鵲如此重視,此事便由你與宋鵲一同完成。即刻前往京口,兩日内,朕希望這探囊取物之事就能有結果。”
考驗遠不止于此。
要想搏得帝王之心,王家不僅要将這兇險萬分之事做得漂亮,還要打消梁康成的疑慮。
“臣遵旨。”王濯擡頭,看着寶座上的人“臣鬥膽再向陛下讨一位幫手。”
梁康成飛快掃視了一番朝堂上的人,一頂頂官帽聳立,卻看不見一張臉。
事關皇子,他們唯恐避之不及,都不願意去擔這個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