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亥時,那獄卒離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獄中,裴決焦急地來回踱步“怎麼辦?就要亥時了,阿昭還在曲水,沒有解藥可怎麼辦?”
柳祈的目光如陰雨連綿的天,始終看着剛才放屍體的塊空地。
裴決沖到門前,急道“那解藥你放在哪裡了?”
許是他的聲音太大,柳祈終于擡起眼,卻冷靜得奇怪“沒有解藥。”
“那阿昭怎麼辦?”
“他不會死。”柳祈的聲音依舊平穩。
“你說什麼?”裴決以為自己聽錯了,梁昭不是中毒了嗎?這些天他一直在服解藥,他說他不會死又是什麼意思?
柳祈重複了一遍“沒有解藥,他不會死。”
“那你給他喝的是什麼?”
柳祈沉默了片刻,緩緩吐出兩個字“啞藥。”
所以他一直在騙他們?
裴決頓覺慶幸,他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心髒仿佛突然松了弦,慶幸之餘他亦覺得可恨,柳祈竟不費一兵一卒便将他和沈韫綁在了身邊。
同樣被他诓騙的梁昭此時還不知道解藥其實才是“毒藥”。
曲水隻剩了他一個人,夜裡極靜,他一人守着燭台,屋内隻能聽見他的呼吸聲,愈發沉重。
就快到亥時了,今夜柳祈還未回來,想必他定是受困了。
梁昭聽柳祈說過,這解藥每日亥時必須服下,否則便會暴斃而亡。
他其實并不清楚什麼是暴斃而亡,但是聽起來不太舒服,想來死狀應該很慘吧。
梁昭晃了晃腦袋,控制自己不要去想那麼多,可恐懼卻像冬夜的風,四面八方朝他襲來,鑽進他的衣袖,貼上他的脊背,他冷得發抖。
燭火搖搖欲墜,他閉上眼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睫羽被火苗舔得滾燙,心髒狂躁地跳動,呼吸無法控制地混亂,瀕死的感覺籠罩他的感官。
直到燭火快要燒盡,梁昭也沒等到那個可怕的時刻。
他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仍在曲水,他的身上并沒有不适。
窗外月色大好,此刻早就過了亥時。
可為何他會安然無恙?
難道他的毒已經解了?
可如今還未到十五日,他的毒怎會解?
除非……除非柳祈并沒有給他下那個毒。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嘗試着發出聲音。
出乎意料,他居然能說話了。
梁昭的眼睛霎時便亮了幾分,原來不吃解藥反而能解毒。
高興之餘他還有些氣惱,待他見到柳祈他一定要親口問問他這些天他到底給自己喝的什麼。
柳祈與裴決一早便去劫獄了,到現在還未回來,一定是被王濯困住了。
如今能助他們脫困的就隻有他了。
天還未亮,梁昭便急不可耐地去往官府,郭紹文正在安排人搜尋他的下落。
官兵将他攔在府衙外,他卻不急,隻站直了身子道“叫郭紹文出來見我。”
一刻鐘後,郭紹文終于出來了。
他借着燈火,看清了站在府衙外的是何人,霎時便軟了腿險些跪下去。
郭紹文大驚失色,呵斥衙吏“還不将殿下請進來!”
兩邊的衙吏這才低頭認錯“殿下息怒!”
梁昭并不想計較這些,擺了擺手道“下去吧。”
郭紹文随他入内,忙叫人奉上一盞熱茶。
“郭大人不必忙這些旁的,我今日來是有兩件事想要問你。”
聞言,郭紹文便遣退了旁人,回道“殿下請問。”
“聽說複州偷盜猖獗,郭大人可否給本官解釋一下為何會如此?”
郭紹文賠着笑臉“殿下有所不知,那幾個人是慣偷,臣已命人加大懲治力度,日後定不會再犯。”
“郭大人可曾問過他們為何偷竊?”
“這……”郭紹文欲言又止。
梁昭皺眉“沒問過?”
“問過。他們生性如此,沒有别的原因。”
好一個生性如此。
梁昭又道“可我聽說複州民間借貸猖狂,每一戶都有借貸。這又是為何?”
“這是因為前幾個月水災,百姓損失慘重,臣為了讓他們有錢種糧,便提倡互相借貸以買青苗。”
“現在已經過了收成的時候,為何仍有百姓還不上債?難道你提倡的借貸從中賺了高利?”
郭紹文吓得連連擺手“不不不,臣絕不敢如此啊!今年糧價下跌,勉強還上了青苗的債又開始交稅,于是便欠上了債。不過明年一定能好轉!明年糧價上去了便足夠還清債務了!”
“明年的事誰說得清呢?”梁昭又問“郭大人可知道複州城中貧者深陷債務,富者哀聲怨氣?”
郭紹文遲疑地點頭“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