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待他們有下一步動作,視野之中,便又出現了一條黑色的樹枝。它比生長在那兩人身上的枝條都更為柔軟,也更為颀長,如蛇一般緩緩扭動着,靜悄悄地朝四人襲來。
徐溪山雞皮疙瘩爬滿了全身,順着那枝條往源頭處一看,便看到了他此生難忘的一幕——
格外瘦削的小孩已經沒有了如筷子一般的四肢,準确來說,連身體也沒有了。本該是脖子的地方,也被從他頭顱下伸出的無數根長長的樹枝取代,這些樹枝落地,支撐着他的腦袋。它已經不能再稱之為人,而是一個如同被嫁接的黑色章魚。
身體上的樹枝正不斷發出微弱的光芒,在空氣中形成一道絲線,牢牢連着它“父母”的腦袋,屋内打鬥聲四起,它的“手腳”微動,一場牽絲戲便開場了。
“操。”徐溪山暗歎道,世界上居然還能有這種東西的存在,真是要瘋了。
他強忍惡心,在那怪物擡起枝條的那一刻,眼疾手快地将匕首砍下,斬斷了它的“觸手”,同時,他也腳底一滑,不受控制地半跪在地上。
一道黑水從斷口處噴湧而出,徐溪山距離太近,來不及躲閃,本能地閉上眼睛,但預想之中的潮濕感卻沒有出現,緩過幾秒,他睜開眼睛,眼前出現一個高挑的背影。
沈明庭擡劍,将那不明液體擋在瞬間而起的結界之外,回頭,向徐溪山伸出手。
徐溪山看着沈明庭的模樣,微微愣神片刻,随即搭上沈明庭溫熱的手掌,飛快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褲子:“這玩意兒章魚嗎?居然還會噴墨!”
拖徐溪山這一刀的福,祝仁和于清很快地反應過來,一前一後形成包夾之勢,不斷催動着靈力朝那怪物靠近。
還略顯幼童稚氣的眼珠子咕溜溜一轉,極黑極黑的瞳孔便死死地盯住了祝仁。與他對視之時,祝仁竟然有一種被看穿了所有動作的錯覺。
還不等他有所動作,一根枝條由柔轉剛,宛如一道離弦之箭朝祝仁射來,這速度太快,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硬生生教那枝條在肩膀上戳了個窟窿!
徐溪山眼睛都瞪圓了:“祝仁!”
一陣煙塵升起,祝仁被強烈的慣性掼到地上,好半晌,他從煙塵之中,伸出了被擊打的那隻手——毫發無損。
于清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在打過去的一瞬間,他就把手縮進衣服裡去了,隻留了個空袖子。”
他喃喃道:“速度也太快了。”
聞言,徐溪山松了口氣,雖然這辦法聽起來不帥,但管它是醜辦法還是美帥辦法,能逃命的就是好辦法。
祝仁這下沒了平常那股若隐若現的玩笑神色,冷森道:“憑你。”
“沈明庭,用你們家那招劍氣決。”祝仁對沈明庭道。
徐溪山有些詫異,而沈明庭目光不明地看他一眼,但他什麼都沒說,聞言,隻是配合地照做。
他挽了個劍花,拉開步子,眨眼之間,幾道淩厲的劍氣便沖了出去,将那群魔亂舞的枝條砍了個稀巴爛,幾乎全部清空,隻留下一顆滑稽的頭顱。
于清一瞬間升起結界,将那墨水擋在外面,祝仁緊随其後,釋出法器,那光芒照在怪物身上的一瞬間,它便瞬間動彈不得。
徐溪山站在沈明庭身旁,看見三人配合如此之默契,心頭湧上一股很微妙的感覺。
可情況緊急,來不及讓他多想。祝仁并未如平常一樣将那怪物收進壺中,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那怪物被祝仁照得極其痛苦,木然的臉終于有了裂縫,透露出瘋狂的神色。它瘋狂地掙紮着,猶如回光返照一般,竟有隐隐要掙脫的迹象。
“徐溪山!刺它腦袋!”祝仁大喊,“開過靈的法器近不了它本體!”
未經思考,徐溪山便身體比腦子先動地沖了出去,那妖怪睜不開眼,正是無力反抗的時機,徐溪山一咬牙,揚起匕首,狠命朝怪物的天靈蓋紮去!
一擊斃命!
噗呲——
徐溪山面上被潮濕的液體沖了個徹徹底底。他眨眨眼,視野之中不是一片預想之中的黑色,而是一片片鮮紅的血液。
他目光緩緩下移,怪物機械地抽動幾下,沒了呼吸,衍生而出的藤條瞬間枯萎,從樹枝變成了幹癟的鹹菜。而另一頭被它操控的那倆人,也瞬間被被抽空了生氣,在沈氏姐弟的劍尖下化為了灰燼。
徐溪山還站在原地,一隻手提着怪物的腦袋。突然,他感到有什麼東西蹭上了他的臉頰,有些粗糙,有些顫抖。
微微一瞥,那是沈明庭的衣袖,此刻正輕輕擦拭着他的臉頰。
“……髒了。”沈明庭輕聲道。
“……可你衣服髒了。”徐溪山看着他的雙眸。
沈明庭搖搖頭。
徐溪山又道:“我現在肯定很醜,很臭。”
“不會。”沈明庭答得很快,伸手接過那個頭顱,揚手丢到一邊,“髒的是它,不是你。”
“噢………”徐溪山答了一聲。
剛剛匕首刺進頭骨的觸感太真實,直到現在他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的手,閉上眼睛,還是頭顱迸出鮮血的那一幕。
他自以為接受能力很強,但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殺人了,雖然也不能說是“人”,可那□□的觸感,太過真實。
沈明庭離他很近,動作輕柔地擦拭着他的臉頰。
他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說“不用了,謝謝”,應該拒絕,然後轉身就走。
但是現在……徐溪山輕輕閉上了眼睛,任由着沈明庭的動作。就一會兒,就一小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