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拄着拐杖踱步到門邊，背對着衆人頓了頓，留下最後的勸告：“我阻止你們深入調查的原因是，不希望你們回去以後反複猜身邊到底誰是人類誰是拟人。你們有權利過正常的生活。難道人類沒受夠活在猜疑中嗎？”

大使離開後，大家都沉默着，等待蘇南星上校繼續下達命令。

他的怒火已經消退，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扶着頭：“我很抱歉，把大家拖進這個任務。大使說得對，我不希望讓大家活在猜忌裡面。如果因為這次任務毀掉任何一個人的未來，我都無法原諒自己。”

奇雅收起終端，走到桌子前，擡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長官，早在我們入伍宣誓之時起，我們就已決定奉獻自己。”

上校寬厚沉穩的面龐流露出感激，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按了按。

梅赫達主動申請去接回那幾個關在小黑屋裡的暴動者，将他們集中在了監控大廳，等待運輸回星艦。

出于規定，他不能與他們對話。但他十分好奇，想知道他們錯亂的記憶裡到底有什麼。

在犯人該有的邏輯裡，他們是因為重罪被關押在這的。那麼他們又是如何覺醒關于拟人記憶的呢？

他看着手裡的檔案，面前注射了鎮靜劑在生物床上沉睡的中年女性名叫林曉。她是最年輕的一個，來到監獄前才十九歲。在羅霓調查的系統裡，她剛剛入伍不久，于前線的哨兵小隊偵查Unatti星人的行蹤，被敵方發現後殺死。

但是明面的審判書上，她則是因為戰場上逃逸被軍事法庭審判。

他忽然想到，假設林曉從來都沒離開過監獄，那麼這個拟人看起來是四十歲，但靈魂隻有十九歲，或者說——從她變為林曉開始計算，二十一歲。

就在他思索時，他猛地對上了一雙睜開的眼睛。

梅赫達退後一步，盯着林曉。

她醒着。

“你……”她幹澀的嗓音有些模糊，迷茫的眼神似乎還沒醒透。緊接着她臉色一變，在床上掙紮起來，但四肢已經被牢牢地固定。

“你……你要做什麼？你是新來的醫生！”

“林女士。”梅赫達放緩了聲音，“我是中央基地艦隊指揮部派遣的軍官，來轉移你們離開β3号。這裡的實驗将會中止，你們……”

他想說“你們安全了”，但這話顯然不對勁。

“不！我知道你們要做什麼！你們都是一夥的！”她面孔扭曲地尖叫，連連搖頭。

他的交談已經違反規定了，梅赫達轉身向機器守衛索要藥物。然而看到他的動作，林曉更是聲嘶力竭地叫喊起來。

“不！不要讓我睡覺！我不要——我不要昏迷，我不要看到那些——”

她的動靜吵醒了旁邊兩個床的人，他們也同時發出了嘶喊，瘋狂地扭動着肢體。

“不要給我做實驗！我是人！我是人啊！”

“别靠近我！滾開！滾開！”

“梅赫達！”奇雅在頻道裡焦急詢問道，“你需要幫忙嗎？”

他沒有回答，因為在他左側的生物床上，面孔扭曲的男性整個面部凹陷下去，接着衣服也變得空蕩蕩的。他的皮膚成了透明，像是果凍，接着輕微的“噗”的一聲，他完全化作了水，滴滴答答地從床鋪上流淌下來。

他死了。

梅赫達轉過身，他發現所有機器人守衛都姿勢僵硬地停在了原地，面闆一動不動。接着他看到了“元兇”，是一小簇水流，穿梭在機器之間，切斷了它們的線路。

腦中警鈴拉響，他舉起沖鋒槍，一雙手忽然從背後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想也沒想地反手一個肘擊，扣動扳機，巨大的能量威力将對面的牆壁炸出了一個大洞。

但下一秒，一個人形的水生物凄厲地嚎叫着向他撲來，他像是被穿梭艦以光速的幾倍沖擊着，狠狠地撞到了床架上，武器也飛了出去。

“我馬上過來支援！”奇雅在通訊裡大喊。

但梅赫達無法回答，腦子裡的劇痛讓他喪失了所有反抗的力氣。當他看到化作拟人的水時，他似乎想起來了某些東西。

接着，那些水又重新變回了人類的相貌。危急之時，他依然有心情想到：這将會是重大的研究突破，即拟人可以在人類形态與原始形态之間轉換。

契機是什麼呢？他們可以自由控制這種轉換嗎？

林曉不再尖叫了，他聽到她大喊：“傑克，住手！”

他跪在地上，膝蓋的陣痛像是要敲碎他的骨頭。冰涼的水爬到了他的臉上，這本沒什麼好怕的，但他意識到自己在發抖。

“别抗拒，梅赫達……”

有人在對他說話：“你忘記了一些事情，讓我們幫你想起來……”

不。

撒謊。他必須離開這。

他掙紮着挪動手腳，卻栽倒在地上。床鋪的金屬支架在地面滑動着，所有的拟人走下床，來到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