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司機還在絮絮叨叨,“哎呀,真羨慕你。父母這麼有能力,能考上這個高中說明你學習也好。未來一定能成大事兒。不像我家那個臭小子,整天不學好,昨天還偷跑去網吧!真能給我氣死!一點都不知道心疼我這個當爹的,我天天在外面拉人接活容易嗎?一點都不争氣......”
他沒完沒了的吐着苦水,戰纾聽得心煩,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麼好羨慕的,為什麼從小到大大家都覺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突然萌生的叛逆勁兒,促使她打斷了司機的輸出,“那房子是我爺換的,他是軍人,死了,然後有了房子。”
才說了一句,司機師傅就如願的住了口,她的心理卻沒有半分輕松。
感受到司機師傅不時投過來的目光和對方的欲言又止,戰纾别開臉,将車窗搖下一半,任由寒風像鞭子一般一鞭一鞭的抽打在她的臉上。
她小聲補充:“我其實也是聽别人說的。我沒見過我爺,他很年輕就死了。”
車内還是一片安靜,戰纾樂得一份清淨。
一直到她下車,戰纾磨磨蹭蹭的走到大門口,戰纾的平靜開始崩塌,雙手開始顫抖。
有什麼好抖的,又不是第一次來這,也不是沒見過奶奶生病什麼樣。上次見已經瘦成皮包骨了,不可能再瘦了。
戰纾給自己打氣。
屋裡暖氣很足,戰纾脫下外套,隻穿着一個襯衫,乖巧的坐到一樓客廳沙發的一角。
聽到聲響,鄭姨端着一碗水,手上還拿着一包棉簽,站在客廳的電視旁,“你回來啦?”
“嗯。”
“戰先生說你來了可以直接去卧室。”鄭姨走過來拍了拍戰纾的肩,溫柔的說。
戰纾點點頭,僵硬的走到卧室門口,短短幾步路,戰纾四指的指甲深深扣入掌心中,留下血痕。
她把手搭在門把手上,放松下肩膀,深呼吸了好幾次,又轉動了兩圈眼球,防止一會兒掉眼淚。
在房門口磨蹭了好半晌,戰纾終于鼓起勇氣推開房門。
剛踏進一步,卻又走不動了,視線傻傻的定在床上那人身上。
奶奶看起來還有幾分精神,表情卻異常痛苦,五官都皺在一起,張着嘴,呼吸得很用力。蓋在身上的棉被都跟着呼吸有節奏的上下起伏。
她似乎沒聽見房門開合的動靜,眼睛依舊看向坐在床邊的戰鳴林,一隻手被戰鳴林握在雙掌之間,露出的胳膊細得荒誕,像是深秋樹葉落盡的、醜陋的枯枝。
眼淚毫無預兆的落下,戰纾死咬着牙,用牙縫進行呼吸,不允許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腳下卻是一軟,跪坐在木漆地闆上。
奶奶這回聽到了聲響,遲鈍又緩慢的将頭轉過來,像一台完全生鏽的機器。
眼睛被眼淚糊住,她看不清奶奶的眼神,隻聽見奶奶虛弱的發出“啊,啊”聲。
朦胧中,奶奶隻是看了她一眼,又将臉偏向戰鳴林。
戰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張開嘴,大口吸進一口氣,又顫着呼出,胸腔大幅度的起伏。
淚水順着脖頸沒入衣領,洇透了她的襯衫,涼涼的黏在她的皮膚上。
她想走到床邊再一次握住奶奶的手,可是她手腳發軟,爬行也做不到,隻能跪坐在門口像個殘廢一樣哭到失聲。
她開始後悔,後悔自己之前不敢進醫院,後悔自己沒能多握幾次。
奶奶又發出“啊,啊”兩聲,這次比上次更短促,頭也沒再偏過來。
然後,她聽見戰鳴林啞着嗓子說,“你先出去吧。”
她知道這是奶奶的意思,她不想走,但此刻她全身發抖無力,走留都不由她。
鄭姨一直在門口等着,聽到戰鳴林的話,進來扶着戰纾将她帶到沙發上,又将紙抽放在她的膝蓋上。
戰纾雙手覆蓋住全臉,低低嗚咽出聲。
良久,她才平複下情緒,不再哭泣,雙手卻依舊擋在臉上。
又不知過了多久,戰鳴林從卧室出來,點燃一根煙,坐到沙發的另一角。
戰纾聞到辛辣苦澀的煙味,隔着手掌悶聲問,“她是不是怨我?怨我後來不去看她。”
“沒有。”戰鳴林回答得幹脆。
或許是擔心戰纾不信,猶豫着又補了兩句。
“她隻是不想讓你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怕吓到你。”
壓下的情緒再次上湧,眼淚洶湧而出,順着手掌止不住的往下流,一路流到手肘,連校服褲子的洇濕了。
戰纾無法呼吸。
戰鳴林看着戰纾顫抖的背脊,歎道:“你看,就是不想看到你這樣......”
“她疼不疼?”戰纾哽咽着問。
“至少省去了治療的疼。”戰鳴林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