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括的眸子很深，像是一不小心就能把人吸進去。

就在初螢忍不住率先移開視線時，江括眸子半垂，手指在手機上點了幾下，不知道在幹什麼。

在他再次擡起眸子看過來時，初螢的手機屏幕亮起，上面寫着：【怎麼？】

看着這兩個字，初螢的指尖動了動，剛準備打字，蔓姨的聲音忽然響起。

“江括。”林蔓容叫道。

這段時間她經常叫江括的名字，一遍遍的，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這個名字。

江括的喉嚨動了動：“嗯。”

“我小時候家離學校很遠，每天早上五點半就要起床去學校。”

她的話音剛落，江括就在心裡接道：冬天太冷，怕起不來，就提前給姥姥說讓她把濕毛巾敷到她臉上。

“冬天的時候，怕自己賴床，就提前給媽說把毛巾浸冷水敷到我臉上。”似是會想到當時的情形，林蔓容的臉上浮現抹笑容，“我媽每次也不心疼，每次鬧鐘響五分鐘我還沒動靜她就會拿着冷毛巾過來……”

這個事情江括從小就知道，聽過不止一遍。

他從外婆的嘴裡聽過，從舅舅的嘴裡聽到過……更多的是從他媽媽嘴裡聽到的。

在林蔓容四十八年的人生裡，前二十八年的記憶經常混亂，最嚴重的時候就是現在：認錯了初螢，記憶裡憑空多出一個妹妹。

以前她情況沒這麼糟糕時，總喜歡回憶小時候的事情。

偶爾精神很好的時候，甚至會講她大學的生活，隻是這種情況極少。

但不管哪種狀态，她從沒有一次講過她二十八歲以後的事情。

二十八歲。

林蔓容遇到江括爸爸的那一年。

所以嚴格來說，林蔓容完完全全失去的記憶隻有這二十年。

忘掉了江括，忘掉了江括爸爸，忘掉了他們曾經擁有的所有回憶。

很殘忍。

但是江括從來沒有怪過她，他不厭其煩地出現在林蔓容面前，聽她一遍遍地講過去發生的事情。

即便以陌生人的身份。

——“兒子，咱們家最勇敢的人是誰？”

——“媽媽！”

——“為什麼？”

——“因為她選擇嫁給你！還有生下我！”

——“對喽！所以我們兩個要保護好她！等你也長大，媽媽就可以不用那麼勇敢了。”

——“好！”

……

……

林蔓容失去的那些記憶瘋狂在江括的腦海裡亂竄，江括甚至能回想到他爸爸把他舉起放在脖子上跑的感覺。

很自由。

也很幸福。

讓人隻是想到就想落淚。

江括皺了皺眉，想把心底逐漸浮現的波動壓下去。

除了在夢裡不受控制，醒着的時候江括很少主動回憶從前。

他們家有一個人沉溺過去就行了。

“所以江括。”林蔓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江括的神情恍惚了瞬間，他看着林蔓容，藏在心底的那個稱呼就要脫口而出時，猛地清醒過來。

他緊緊咬着牙，把未說出口的話咽回喉嚨。

林蔓容對他笑了笑：“在任何時候，學習都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說：“不管因為什麼事情，都不要放棄學習。”

江括沒有立刻應聲。

初螢看着他，眼中的擔憂更甚。

她剛才一直悄悄觀察着江括的反應，自然能發現他的情緒波動。

有幾秒，江括握拳的手背都爆出青筋。

他在忍耐。

初螢不知道怎麼幫他，有些無措地叫道：“江括……”

聲音很小。

這聲呼叫是無意識的，她甚至沒有過來自己出聲了。

但僅僅很小聲的兩個字，讓江括蓦地卸了力氣：“知道了。”

“我不會放棄學習。”良久，他低聲道，“我媽會生氣。”

江括從沒有辍學的想法，也沒有渾渾噩噩糊弄的想法，他怕林蔓容有天清醒過來，看到他活得一塌糊塗的時候，會後悔。

後悔嫁給他爸爸，也後悔生下他。

那時候，老江可能會心疼得跑到他夢裡揍他幾頓。

盡管江括很久沒見到他了，但不願意因為這件事見到。

他不想老江傷心。

江括想有天老江回來看他時，用拳頭擊了擊他的肩膀，說：“果然長大了，你把媽媽照顧得很好，我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