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用些怎麼可能好吃?”
甯知序正要大展身手,聽見他這話停下動作,問:“你認真的?”
“你沒認真?”
他愣了愣,看着自己鍋裡的辣椒,小聲:“還真是沒認真。”
他以為他是來找麻煩的,隻為了端一鍋屎一樣的菜給他吃,報複他,沒想到是真覺得自己這樣做會好吃。
——那一鍋糖煮得都發黑了,能好吃嗎?
甯知序看了看自己的鍋,雖然眼淚都被嗆出來了,仍舊堅持着往裡面加他的辣椒。
這些辣椒可不便宜,尋常人家買不着,是他托石列從府裡廚子那裡買的,他今日真是下了血本,這麼好的東西給他吃算便宜他了。
蘇靜蘅在門口喊:“你們不要再做了!不要再做了!”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兇殘的比試 ,他們兩個是在互相殘殺嗎?
風一吹路過的狗都被辣得睜不開眼睛,梁下的燕子扔了搭一半的巢跑了,豆子出來喘氣,對蘇靜蘅說:“你家男人瘋了。”
“你還說!”
蘇靜蘅道,“别到他這裡找不痛快,這人倔起來比跟個牛似的,快跟他認個錯服個軟,我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不行。”
豆子喘口氣就回去,說,“男人有男人的骨氣。”
狗屁骨氣。
蘇靜蘅小聲說。
她最不喜歡旁人拿什麼男人女人的事來說道理,什麼大道理小道理這樣說出來都成了沒道理的事。
這一點甯知序最好,倔是倔了點,說話卻很少那樣自以為是。
豆子蒙住口鼻回去,忙了半天端出一道裹滿糊糖漿的菜,蘇靜蘅皺眉跑開,甯知序道:“你看看,她被你做的菜吓走了。”
“樣子是醜了點,但味道肯定不錯,你吃了才知道好不好吃。”
到這裡甯知序确認這小孩沒在開玩笑,他是真心實意要和自己比試,然而做了半天結果隻端了一盆糊糖漿上桌。
若自己認真做,沒準真讓他服氣,可是現在——
甯知序看着自己那鍋紅辣椒陷入沉思。
“你真要這麼比?”
他問。
“自然。”
豆子覺得自己的肯定比他那份好吃,也必會讓他心服口服,而他那份,哼,是入不了口的東西。
“那就比吧。”
甯知序面不改色裝了滿滿一盤辣椒給他,說,“吃。”
規矩是他定的,他自要遵守,這一盤辣椒夠把他辣得回家找娘哭。
輸和赢不重要,隻是要趁機教訓他。
他娘子就是他娘子,就算是假夫妻,眼下也是他娘子,誰來也搶不走。
豆子吞吞口水,再看看自己那份,他是真覺得自己的廚藝好,做的糖霜青菜能和酒樓裡的媲美,但非要吃甯知序那份,紅燦燦的,不會吃死人吧?
“吃啊。”
甯知序看似提醒實則逼迫,“不吃就認輸。”
“認輸?呸!吃就吃!”
豆子搛一筷子辣椒放進嘴裡,嚼一嚼,竟是脆的,清脆的碎裂聲灌入耳中,初入口辛香滿齒,辣味火星般燎過喉尖,竄進胃裡。
他品着嘴裡的味道怔神片刻,随後被辣得吱哇亂叫,跳起來找水喝,一口辣椒灌了一瓢水才勉強止住那沖天的痛楚,歇了一會便隻是發呆。
他不開口,隻嘴唇覺得越來越麻,後來又灌了口涼水才覺得好些。
甯知序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那筷子攪攪他的菜,毫不留情地問:“這是屎嗎?”
然後裝模作樣淺吃一口,小聲:“嗯,倒不至于比屎難吃。”
豆子瞪他一眼,說:“這麼說來你吃過屎了?哼!”
說完不等甯知序有什麼反應,竟丢下菜就跑了。
甯知序追到門口,看見他揉着眼睛沖進村子裡,啧啧兩聲:“倒是會耍賴皮。”
本以為還要有一場惡戰,誰知道他走得這樣幹脆。
一定是覺得他連炒辣椒都炒得那樣好吃,自己比不過,于是臨陣脫逃了。
隻可惜了家裡那罐子糖,被他霍霍了一半,還有辣椒也是,甯府新采買的花紅天椒,市面上買不着,得單獨找後門托石列買,他一時上頭也霍霍了一大半。
過會兒就等着挨罵吧,說好了這些辣椒留給蘇靜蘅做辣子雞吃的,她喜歡吃辣,一下子攢了好幾天的量,這下隻剩兩頓了。
甯知序盯着那盤辣椒看了片刻,忍不住舉起筷子夾一塊入嘴。
果然辣!
喝完水都止不住。
那孩子也是能忍!
灌了好幾口水才減輕舌尖的痛楚,甯知序連忙捧着盤子去找蘇靜蘅,在門外就喊:“快嘗嘗!我覺得我這盤炒辣椒做得不錯,你不是喜歡吃辣嗎?辣子雞暫時做不成,先嘗嘗這個解解饞!”
蘇靜蘅從竈屋跑開之後就不想理他們兩個人,這個時候躲在屋子裡捧着繡繃做繡花,聽見聲音問他:“豆子走了?”
“嗯,走了,恭喜你,你現在多個兒子了。”
蘇靜蘅:“?”
甯知序說:“願賭服輸,他輸了以後管我們叫爹娘,咱們家最近是雙喜臨門啊,前段日子剛認了幹娘,這下又有個幹兒子,如今也算人丁興旺,未來努努力,多認幾個兒子女兒,不愁未來不能兒孫滿堂。”
蘇靜蘅:“……”
他一定是瘋了,跟一個小孩置氣不說,欺負完了還揚揚得意,指不準過兩日就要被豆子爹娘找。
幹爹哪有親爹有理,回頭可别被教訓成孫子,那輩分沒升不說,還要再跌一輪。
甯知序道:“瞧我做什麼?快嘗嘗我做的菜,原本是沖着辣死他去的,誰知道做出來味道還行,我不怎麼吃辣,你要喜歡,這盤都是你的,我這就去煮飯,再燒份湯炒個小菜,今日就先這麼吃吧。”
蘇靜蘅默然拿起筷子嘗了一口,眼睛一亮,确實過瘾。
甯知序看她一點反應,瞪直了眼,說:“行啊,知道你愛吃辣但沒想到這麼能吃辣,一口氣都不喘,厲害!”
蘇靜蘅“嗯哼”一聲,又嘗了幾口,擡頭卻看見甯知序臉上泛起片片紅色疹子,他沒有發覺,看見她這副模樣,問:“怎麼了?你怎麼又盯着我看?難不成是覺得我長得好看——”
說着又似那夜一般嬌羞起來。
按理說蘇靜蘅這個時候該嗆他一句,再賞他一對白眼,可等了半天沒等到,隻看見她慢慢站起來,伸手撫摸着他臉頰,問:“這是什麼?你的臉——”
“臉?”
甯知序偏偏身子,朝桌子上的銅鏡看去,隻一眼,立刻将盤子塞到蘇靜蘅手裡,背過身掀起袖口,手臂上果然跟着出現許多與臉上一樣的紅疹。
呼吸一緊,驚懼之色瞬間取代臉上的得意。
蘇靜蘅繞到他面前,甯知序眼疾手快将袖子蓋好,又側過頭不讓她看自己的臉,結巴道:“好像、好像是舊疾複發,我吃點藥壓一壓就行,不用擔心,你也不要看。”
“舊疾?什麼舊疾?隻吃藥就行了嗎?是你藥箱裡的藥?哪一個,我幫你拿。”
“不用不用,我自己拿就行。”
蘇靜蘅還是問他:“隻吃藥就行了嗎?會不會有什麼大事?”
“不會。”
甯知序斬釘截鐵道,“我自小就這樣,吃藥就行,要不了命。”
說話時正臉始終避着她。
蘇靜蘅覺得他在騙他,又道:“讓我看看你的手。”
甯知序将兩手揣在袖口,拗不過她,幹脆從屋裡跑出去,蘇靜蘅見狀沒有追上去,隻是那樣看着。
她心裡打着鼓,看起來似乎比甯知序還要恐懼。
這模樣,她知道她今夜又要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