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蘅不肯放過他,笃定道。
“沒有。”
甯知序心道哪能告訴你,說了又要挨你的數落。
他非要心底偷笑她,隻為了這麼點小事就樂得不行,笑完了,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傻子,為了不可能發生的事這麼高興,不僅是傻子還是瘋子,肯定是春天到了,風一吹叫他心底壓着的思緒與情愫都被吹起來,輕易就飛上天。
春天不是個好日子。
他怪春天也不怪自己,推車的速度放慢,蘇靜蘅動身就要下車。
“你做什麼?”
“下車和你交換。”
“不行。”
甯知序正身走快,遠瞧着路前方并肩行着兩個人,固執地說:“我不要被前面的人看見是你推我走路,傳出去還以為我待你不好。”
輪子越轉越快,蘇靜蘅便看見遠處一男一女離自己越來越近。
聽見聲音,二人不約而同回頭,但蘇靜蘅已經顧不得看那兩人的模樣,因為甯知序瘋了似的,将車推地飛快,從走到小跑不過幾息之間,她被颠地“啊啊啊”直叫。
隻是叫便算了,跑那麼快,她偏偏忍不住笑,于是一邊叫“啊啊啊”一邊“哈哈哈”地從那一男一女身邊路過,感受到兩道詫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蘇靜蘅真想拿起橫在面前的拐杖狠狠揍甯知序一頓。
“慢一點慢一點!”
“笑得那麼開心,我停下來你真樂意?”甯知序氣喘不停,跑了好一段路,他自己有點吃不消,才慢慢停下來。
蘇靜蘅趁他休息,連忙從車上跳下來,撸撸袖子推他上車,嘴裡嘀咕道:“敢小瞧我,我推得比你還快!”
說罷,不等他坐好久推着車拔腳狂奔。
别說,除了一開始擡車那下子有些不穩,其他時候還挺穩當。
隻是甯知序竟沒她膽大,從車子擡起來的那刻心就慌得不行,既怕她摔了,又怕車翻了,一直叫她停,蘇靜蘅迎風呼和着:“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弄得甯知序一陣無言。
鳥雀從地面低掠而過,近山淺林鳥聲不止,兩個人似乎跑了很遠,但仍在那兩個過路者的視線之内。
人迹所形成的地面上留着條條的車轍印,初春幾場小雨使得路面上被翻起的泥土層層堆疊,這一條道上不知何時留下許多淺坑,淺坑之中又影藏着幾個足以讓人崴腳摔跤的深坑。
甯知序吹着風,隻覺得車子颠簸得厲害,沒等他反應過來,蘇靜蘅一聲驚呼,緊接着他連人帶車不受控制地朝旁邊斜去。
果然摔了個跟頭!
在地上滾了一圈,回過神爬起來連忙瞧瞧她有什麼事,幸好,隻是摔了個屁股墩兒,沒傷着腳更沒傷着手和腦袋,兩個人彼此确認對方無虞,又急急忙忙去看齊惠給他們準備的點心有沒有摔壞。
盒子卡在車上,沒被碰開,打開盒子裡面的點心都完好無損,兩人這才徹底放下心,也不管摔在地上的其他東西,對視一眼,指着對方就開始大笑。
“哈哈哈哈!我就說你不行!好好的路也能摔了,這車該是我來推!”
“我行!我行!不是推了那麼遠嗎?誰知道地上有個這麼大的坑,哎呀,我要是腳上也長雙眼睛就好了,以後便再也不會跌跟頭,更不會崴着腳了!”
“我瞧你後腦勺再長隻眼睛才夠,這樣四面八方你都能看清楚。”
“那不成妖怪了嗎?”
“那腳上長眼睛就不是了嗎?”
對哦。
蘇靜蘅愣了愣,随即笑得更厲害,捂着臉眼淚都笑了出來。
真奇怪,哪裡好笑了?她怎麼就笑得停不下來了?
可一想到自己腦袋上長眼睛,腳趾頭上長眼睛的樣子,不僅沒覺得可怖,反而覺得有意思極了。
小時候不是被講妖怪故事的說書先生吓得不輕嗎?不是也聽過“眼睛妖怪”的事,被吓得躲進娘親懷裡嗎?怎麼自己成了妖怪,倒覺得有意思了?
若是真長成這個樣子,每日除了做縫縫補補的針線活,去做些吓小孩的事也很有意思吧?
不用不用!
不必去吓小孩,吓甯知序就夠了!他一定捧她的場,即便吓不到,隻同他吵鬧也覺得有意思!
蘇靜蘅用帕子擦擦眼淚偷摸着看他,見他從懷裡掏出楊叔還來的那幾方帕子,挑了一轉,沒舍得用,隻用自己的袖子擦眼淚,一邊擦一邊看向蘇靜蘅,問:“你看我做什麼?”
“我——”
蘇靜蘅剛要開口,甯知序忽然看了眼她身後,然後小聲說,“有人來了。”
正是剛才那兩個過路人,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追上來。
一男一女,男的大約二十來歲,身材高挑模樣周正,背上背着籮筐,籮筐裡塞滿貨物,女的似乎十七八歲,身穿藏藍色衣裙,發髻低挽,纏着淺青色頭繩,一雙眼睛彎彎,嘴角始終噙着笑,是個瞧着便讓人覺得很舒服的模樣。
兩個人牽手并行,瞧見他們不說話,默默盯幾眼,就這般越走越近。
蘇靜蘅和甯知序強裝淡定,揉了揉笑僵的臉,趕忙起身去撿散落的東西。
摔跤出糗的事定被他們看去了,再叫他們看見自己瘋了一樣坐在地上笑,那成什麼樣子。
兩人低着頭一聲不吭地撿東西,大件好撿,簡簡單單就收拾好放回車上,小件之類如豆子,袋子口開了,摔飛出去撒了滿地,要一粒一粒拾。
蘇靜蘅蹲在地上剛拾了一把豆子,餘光瞥見那兩人從身邊走過,挑挑眉梢,剛要松一口氣,卻見那兩人頓住腳步。
他們要做什麼?停下來看熱鬧嗎?
隻差些豆子沒有撿,這有什麼熱鬧可看?
她心裡正疑惑着,那女子忽然朝她走了兩步,就這樣蹲下來幫她一起撿豆子。
女子既來幫忙,男子愣了愣,也蹲下來幫他們,一時之間,這條寂寥的小路上四個人蹲在地上圍坐一團,像是在舉行什麼奇怪的儀式。
“多、多謝!”
蘇靜蘅震驚中回過神,不知道如何說,隻能道謝。
女子笑笑,用和婉的聲音回她:“不用謝。”
男子倒不說話,撿完豆子放回袋子裡,直起身,面無表情地等女子。
甯知序将所有東西收拾好,盛豆子的袋子系緊實了,同他們點點頭,再次道了聲謝,本以為接下來就要分道揚镳,各趕各的路,誰知那女子卻忽然問蘇靜蘅:“我們好像同路,要一塊兒回家嗎?”
嗯?
“我叫元渺,他是我相公,叫李和薪,住在你們家對面的村子裡,今日早上出門碰見過你們,隻是那時候你們正聊天,沒注意我們。真巧,回來的路上又遇見了,既然順路,一起走吧,不然同一條路上着,還要惦記着你避着我,我避着你,怪難受的。”
啊!
原來是對面村裡的人!
可她這樣說話,壓根沒給自己拒絕的機會啊!
蘇靜蘅眨眨眼,見她抿着嘴,甚是期待地等自己的回答,腦子便更受了她控制似的,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隻好點頭:“好,好啊,一起走,反正順路。”
再瞧瞧那男人,明顯不大樂意和他們一起走,可在這女子面前輪不到他說話,便皺皺眉,一聲不吭地接過她臂彎的竹籃,乖乖跟在他們身後。
甯知序沖他尴尬地笑笑。
真巧,他在這兒也沒有說話的資格。
兩個地位低得可憐卻又不想和陌生人一塊走路的人湊在一起,便比不得前面的兩個女孩有話能說,一路走來除了安靜還是安靜,甚至彼此之間隔了好幾步,連靠近都不想靠近對方。
蘇靜蘅還有些不适應,元渺亦然,隻是她先做了邀約,便不得不主動起來,笑吟吟地對蘇靜蘅說:“其實前天我就看見你們了,那天晚上,你相公騎馬帶你回家,我們村子好多人都看見了,他們說是你相公擄你走了,你肯定不願意和他成親,我說不是,他們還說我傻呢,昨天一遭,今日一遭,再看下來,證明他們說的是假的!我說的才是真的。”
“昨天你們也看見我們了?”
蘇靜蘅回想昨日發生的一切,又想了想對面村子的位置,猛地拍拍腦門。
怎麼這樣!
他們怎麼在山上偷看她和甯知序!
成親的事鬧那麼大,想必那村子裡的人都知道了,這兩天都待在家看她和甯知序的熱鬧呢,要不是元渺跟她說,她都意識不到這些事。
“前天夜裡李三伯起夜,說瞧見有好多人圍在你家門口,昨日白天又有人去鬧,我心裡還不确定,直到今天看見你們,不像是強迫的樣子——”
她說着拖長聲音回頭看了眼甯知序。
心道這公子模樣可真俊,笑得時候挺腼腆,不像是會擄人的樣子。
他們兩個一看關系就很好啊。
好好的親事到了旁人嘴裡就成了強迫,多不好,回去定要好好跟他們說說,不要再亂傳謠言了,人家日子過得可好了,和她與和薪一樣。
“其實——”蘇靜蘅頓頓,想說她确實是被甯知序擄回來的,可一想到後面都是自願,雖然是被迫的自願,但到底也算自願,說多了麻煩,便犯不着跟她說那麼多,于是道,“甯家的意思,哪容得了我們說,日子這樣過,挺好的。”
甯知序聞言擡頭,很快,又低下頭緊盯着車上的貨物不知道在想什麼。
元渺知他們的境遇,絲毫不嫌棄,聽了她的話對此頗為贊成,又近一步,挽住她的手點頭:“是,我也這樣以為,日子這樣過挺好的,日後你們住在那兒,靠着我們村,可以常與我們村的人來往,缺什麼要什麼,村裡人都和善得很,同我們說,大家肯定願意幫你。”
“你們村叫什麼名字?”
蘇靜蘅又開始回想那村子的樣子。
山間何處,多少人家,泉水流過,多少樹多少花,一直未曾注意的模糊景象此刻在腦海裡漸漸清晰。
元渺拉着她的手說:“桃花村,就是梨花的那個桃花,能聽懂吧?桃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