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院子門口停着一頂簡陋的喜轎。
喜轎上歪歪扭扭倚着四個年過半百,無精打采的轎夫。
天上掠過一隻鳥,“喳喳”叫兩聲,旁邊看熱鬧的人說這是喜鵲在叫喜。
話音剛落,一坨鳥屎不偏不倚砸在他腦袋上,他于是改口,罵道:“晦氣!”
四個轎夫聞言臉上終于露出笑。
年紀最大的那個應聲:“可不是晦氣麼?咱們洛城有名的掃把星成親,你們還上趕着看熱鬧,啧啧,真是嫌自己運氣不夠差的。”
圍着轎子看熱鬧的人聽見這話,紛紛開口為自己辯解:“甯家二郎是掃把星,可這蘇家姑娘不是啊!我們是來看她的,又不是要見甯二郎!”
“就是,遠遠看兩眼總沒什麼事!”
轎夫聽言笑而不語。
那些人瞧他這仿佛看穿一切的神情,也都讪讪一笑,沒好意思告訴他,為了這一日他們前一天特地去城南寺廟求符又去城北道觀求簽,現在面上看着無事,實際身上塞滿了吉祥玩意兒。
他們并非不信邪,隻是好奇心作祟,想着機會難得,一定要親自來看看那甯二郎到底是什麼模樣。
有神佛庇佑,總不能讓他把晦氣過到自個兒身上!
這般想着,都忍不住伸手掏一掏身上揣着的符紙。
轎夫瞧見他們的動作,也低頭摸了摸懷裡保平安的結兒,假裝什麼都不清楚。
不怪他們如此大費周章地做準備。
洛城裡誰人不知道那甯家二郎是個煞星的命格,早些時候克死爹娘,又害得族裡幾個兄弟得病而亡,現在他兄長病痛纏身,也是被他所害。
甯家這麼多年一直養着他是仁至義盡,如今尋了算命大師求解命之法,便隻是要他去城郊舊宅成親沖喜贖罪,沒要他的命已經算是天大的恩情。
那舊宅原是甯家還未發迹時的住處。
甯老爺生前熱愛山水,時常前往山間舊宅小住,最後更是病逝在舊宅。
他去世之後,舊宅無人打理,日漸荒廢,至今未曾修繕。
算命的師父說他因甯二郎命格沖撞而死,死後魂魄不得入地府,成了怨鬼糾纏甯家陰魂不散,破壞了整個甯家的氣運。
解鈴還須系鈴人,要轉運,就必須要甯二郎親自去舊宅沖喜。
甯家得了消息,二話不說就替甯二郎尋了八字相合的媳婦,安排了親事。
隻是可惜了蘇家女兒,母親去世得早,爹又是個賭鬼,如今在賭坊輸了錢賠不起,就将女兒拿去抵債。
明明三日前她還與衆鄰裡說笑聊天,三日之後就做了新嫁娘,去配那個喪氣鬼!
也不知她今後跟着那甯家二郎要吃多少苦頭!
一想到蘇家女兒,衆人皆唉聲歎氣。
沒等流下幾滴虛情假意的眼淚,一道急促的聲音蓦地自院子裡響起。
他們朝着門口看去,一抹紅衣身影從門中閃出,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拽着蓋頭,走到門口倏然頓住,十六七歲的新娘子瞪着一雙光燦燦的眼睛,目光自喜轎和幾個轎夫身上遊移而過,之後氣憤回頭,質問:“催了我半天,才這麼幾個人來接我!新郎官呢?怎麼沒見着他來?”
跟在身後的喜婆喘兩口氣,扶着腰不客氣地應道:“哎呦,先前不是說過了嗎,新郎官今天來不了!”
喜婆身後還跟着幾個年輕體壯的大漢,皆兇神惡煞地盯着她,蘇靜蘅絲毫不懼,聞言面色一冷:“來不了?為何——”
到嘴邊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喜婆伸手搶她手中的蓋頭,邊拽邊不耐煩地小聲說道:“來不了就是來不了!你别問了!等你到了住處,自然能見到他!快點把蓋頭蓋上,咱們快些走,應該能趕在天黑前到住處!”
蘇靜蘅緊緊攥住蓋頭不撒手。
她的力氣很大,喜婆拽了半天沒拽過她,怒道:“姑娘不要不識好歹!誤了吉時,甯家追究起來,後果可不是你能承擔的!”
蘇靜蘅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嗆回去:“什麼吉時?我隻記得他們一定要我在太陽下山之後才能過門,早一刻都不行,既然如此,你們又何必急于這一時?”
她從喜婆手裡奪回蓋頭,對風抖了抖,依舊沒有要上轎的打算。
衆人見狀面面相觑,來不及為看不見甯家二郎而感到失望,都屏住呼吸不敢發出聲音,生怕被新娘子聽見了,将眼前的怨氣撒到自己身上。
他們也是第一次看見姑娘家成親是這副模樣——出了家門蓋頭還沒蓋上,就這樣潇潇灑灑地沖别人露着臉。
各種禮節自然是不顧,别人盯着她看,她毫不心虛地照着目光看回去,說起話來好像身上長了刺,喜婆若是說話再不客氣一點,感覺她就要掄起拳頭和她打一架了。
今日大喜的日子,她便是嫁衣也是如此寒酸,從衣領到裙角隻是單純的紅,一朵多餘的繡花都沒有,也幸虧模樣生得好,發間一朵紅花一隻銀素簪,雖未多施粉黛,卻如出水芙蓉,美得自然而不矯飾。
沒人能忍住不去看她,蘇靜蘅頂着衆人的目光,還想與喜婆再辯幾句。
這時院子裡走出另一個人影,她餘光瞥見,到嘴的話瞬間吞了回去,憤然的神色被厭倦與不耐煩代替,她蹙起眉,唇角輕輕抿住,周圍一切都因她突變的神色而變得凝重起來。
“蘅兒。”
蘇父腆着臉上前與她說話。
蘇靜蘅卻是出奇的安靜。
她沒理他,情緒在這一刻似乎徹底平靜下來。
蘇父還欲與她說話,她突然開口:“走吧。”
“啊?”
喜婆有些不敢相信,蘇靜蘅耐心地重複:“走啊,不是急着要送我走麼?現在就走,要是誤了吉時,甯家追究起來,後果可不是你能承擔的。”
“蘅兒!”
蘇父又喚了一聲,這次被喜婆打斷,她生怕她反悔,留在這裡臨時再生事端,趕緊沖轎夫揮絹子:“走走!趕緊走!這樣才對嘛!來,新娘子上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