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年挑了下眉,語氣平淡卻透着幾分深意,“歲歲?她不想知道。”
不想,丁年用的是不想,是虞歲不想知道,是他不想讓虞歲知道,也是他不去想她會知道,更是他不敢讓她知道。
李彥章突然就有些局促,讪讪的說:“年哥,先吃飯,然後你回去歇歇,我來守着她。”
“她是皮外傷重一點,傷口翻卷開裂,血肉模糊,看上去格外可怖猙獰,等燒退了,就會醒過來了。”
“啊?哦,明白了,年哥你是想守到她醒過來……”
“你回去吧,代我向司令問好,等她情況穩定下來,我再登門拜訪。”
“好,那我先回去,有什麼事你就讓暮山來給我傳話。”
李彥章一路走,走出病房,走到醫院門口,終于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欲訴衷腸,獨對銀蟾。傷、傷、傷!緣如泡影,愛成殇,愁心恰似漏更長。怕人窺破,掩淚佯狂。藏、藏、藏!
深夜,血色的月亮藏在扯絮般的雲縷後。
虞歲艱難緩慢的睜開眼睛,大腦昏昏沉沉,思緒雜亂無章,仿佛被一團迷霧包裹,眯了眯眼,适應一下周圍的環境……
“醒了?”
恍惚間虞歲感覺到面前有道身影,她下意識地閉上酸澀的眼睛,又緩緩睜開,用力眨了眨,像是要驅散眼前最後的朦胧。
終于,丁年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
他憔悴了,肉眼可見的憔悴了,從前意氣風發少年,如今的狀态卻像是風吹過境的蕪草,隻一雙眼睛亮的驚人,灼的虞歲心口一滞。
“水……”
丁年拿過一旁早早準備好的溫水,幾次涼了換溫的就為了虞歲醒來之後這個字。他用蘸飽水的棉簽輕輕擦拭虞歲的嘴唇,以緩解口渴。
“疼麼?”
“還好。”
“歲歲,你看上去很滿意這個結果。”
“如你所見。”
“如我所見?”,丁年重複了一遍,像在咀嚼這幾個字,“子彈擊穿了肋骨,離心髒隻有幾寸,可你看起來滿不在乎。”
虞歲擡起一根手指,輕輕碰了下他的指尖,“丁年,我是右位心。”
丁年頂了下腮,“我們歲歲,真是算無遺策。”
虞歲笑的别有深意,“丁年,我們其實是一種人,你的眼神,我在鏡子裡見過。”
丁年看了眼攤開的掌心,“虞歲啊,你就是個瘋子,我呢?我是個傻子。我知道你的所有消息,卻無法靠近你。”
虞歲的手就在離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他握不到,握不住,不敢握。
你曾說過的話,掌心烙下的疤。
虞歲注意到他的視線,蜷起手指刮了下他的掌心,“丁年啊,煙尖烙進掌心的時候,你在想什麼呢?”
丁年抓住虞歲的手,握緊,眼眸深處翻湧的情緒讓虞歲不敢深究, “我想,撞碎你。”
“丁師長,你的謹言慎行呢?”
“真想強行帶你走,關起來。”
“你覺得,白崇禧缺不缺姨太太?”
“歲歲,你在威脅我?”
“是認真的跟你讨論這事的可行性。”
“歲歲,别逼我,我的忍耐有限。”
“丁年,你瘋起來跟我也沒什麼兩樣。”
“虞歲,我在你面前,隻做傻子”,丁年低聲呢喃,聲音裡帶着幾分沙啞與決然,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虞歲的耳畔。
話落,他湊過去,身影逐漸籠罩住虞歲,暧昧的舔了一下她的嘴唇,舌尖勾勒了一下她唇瓣的輪廓。
随即退離,坐直身體,好整以暇的看着虞歲的反應。
虞歲的神色沒有變化,隻是閃爍的眼眸洩漏出一點點情緒,“你倦了。”
“我願意負責。”
“我不願意。”
“給你時間考慮。”
“我才剛醒,不适合動腦子,哦對了,談話量也上限了。”
“那我走。”
虞歲不說話,閉着眼睛,擡起兩根手指随意的擺了擺。
看在丁年眼裡,就像在訓狗一樣。
丁年無奈的勾了勾唇角,起身慢慢走出病房,輕輕掩上房門。
暮山等在門外,見他出來,跟在他身後,一路走到露台,等他站定,方才開口:“師座,日本人在查夫人。”
丁年嗤笑,“九川純井麼?這裡的醫生應該是李彥章的人,你去把夫人的檔案調出來,排除掉不可控因素。”
暮山覺得他現在越來越摸不透丁年的脾氣了,如果說兩年前他還能從丁年偶爾流露的表情窺測他的心緒,現在卻是不能了,感覺是從虞歲走了那天起,他就活得像個假人。
行事滴水不漏,說話滴水不漏,表情管理滴水不漏。
“不可控?”,暮山很是疑惑,一個病例單能有什麼問題。
丁年不準備給他解惑,日本人多疑又自負,右心位這種細節如果人盡皆知,這戲豈不是白唱了,“按我說的做。”
“是。不過師座,夫人這次有些莽撞,醫生說了,差點就救不回來,可得好好養一陣子。”
丁年無聲的笑了,“她倒是會押寶。”
“押寶?”
丁年歎口氣,“她知道我是被她切實拿在手心裡的,她與李彥章也是舊識,如今再加個日本人,這南京城的各方勢力她都沾點關系,倘若真有傾覆那日,無論是站隊還是明哲保身,進退都有路。”
這個女人真是……多智近妖啊。
她明明可以靠她的臉、她的身體得到更多,但是她偏要靠腦子在男人堆裡厮殺。
她選了一條最難走的路,丁年真是愛慘了她這種驕傲。
但丁年也恨她,恨她既然都押寶了,為什麼就不能在他身上賭一把大的呢?
恨不得,愛别離,情難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