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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抖了一下。
“小祖宗,怎麼了?”轎子外的琴閑貼着轎門問了一句。
蘇雪恍惚地摸了摸轎子裡面沒有被布帛包裹住的木頭,确認自己已經從那個夢裡的逃脫出來,才長長地呼吸了下,“沒事,我們到哪了?”
“快到王府跟前了,”琴閑的步子邁得很小,做事也很謹慎,這一世蘇雪總是把他帶在身邊。
是的,蘇雪又活了一遍。
他也不知道這其中是個什麼原理,估摸着是他死的時候心裡實在不甘,讓閻王爺也覺得不忍就這樣投胎罷。
不過他也沒有空去細想這些,窮人家的孩子從能站起來就有忙不完的事情,忙到他甚至找不出一條比重新進宮更合适自己的活法。
于是,這次沒用那個喝得爛醉的爹逼迫,他自己就在那天走進劉小刀的那個大宅院裡。
心裡雖然早有準備,但是着着實實又挨一刀他還是哭了很久,那些他原以為麻木了的感情還是震得他五髒劇痛。哪怕你多活了三十年,精于世故,有無數手段,但是作為生在胡同裡的四歲嬰孩你能做的事情也就隻有照顧好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把賣掉自己的錢交到還算有良心的鄰居大娘手裡,忍着疼痛跪在那個常出宮買鹵肉解饞的尚膳監掌印的面前,喊聲,“幹爹。”
想改變貧窮,真是太難了。
但蘇雪選回這條路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不認命,他不覺得自己再活一世還會栽在那個男人手裡。他承認上一世他太輕敵,以為自己事事都占了上風,最後等人家把老家都偷了才反應過來。
輸得坦蕩也就算了,但他輸得太過窩囊了。
蘇雪一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握緊了拳,他這次可是憑着前一世的記憶和經驗,不到十七歲就已經做到東廠總都督了,總能領先一步了吧。
說實話,他這成績也沒比上一世好太多,不過在靠熬資曆的太監們中已經算是奇迹了。
總有說取悅皇帝就是晉升的捷徑,但那都是文官們對他們的無端污蔑,他們這些小太監想見到聖上一面都難,更别提爬龍床了,你要是自作主張地往龍床上爬,輕則被一個麻袋兜頭拉到宮門口打到再爬不動,重則那就是心有不軌恐是大逆,喘氣的機會都不會給你。
聖上跟前的位置就那麼幾個,你爬上去,有的是人拉你下來。
所以蘇雪還是得靠傳統的拜高踩低走到現在這一步,他其實越想越憋屈,好幾次都想拉個人過來問問,是就他重生這樣,還是大家都是照着原先的路徑來?
“小祖宗,到了。”
司禮監掌印是大家的老祖宗,那麼他們這些秉筆太監就是大家的小祖宗了,雖然他現在又被降成了尚膳監掌印,但大家心裡都清楚蘇雪遲早還是會回到司禮監的,畢竟他手裡還有東廠呢。
蘇雪輕輕吸了口氣,總體來說還是很滿意,十七歲的東廠都督,在蕭弘辰跟前也算能說得上話了吧。
轎子落下來,蘇雪坐在轎子裡不斷地在心裡默念着大悲咒。
他知道司禮監掌印以前當過和尚,所以抄了整整七十七遍大悲咒,在高僧進宮祈福的時候交給了對方,除了混到禦前伺候的機會,也讓他确實把從前有些暴戾的心性收了一收。
琴閑撩開轎簾的動作慢條斯理,既顯得宮裡的人不失禮儀,也讓蘇雪有了更多的準備時間。
他确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張臉。
蕭弘辰,他的前世大敵,讓他理想破碎,命運颠覆,不得往生的叛賊逆黨,就站在遼王府的門口,等待着自己。
蘇雪的手指尖都在發抖,也不知道是一直以來對蕭弘辰的恐懼還是蓄謀已久終于到了施展這天的興奮。
帶把刀好了。
蘇雪認真地想,此刻的蕭弘辰應該對自己是最不設防的時候。
沖上去,給他三刀六個洞,替先帝出口氣,也完成自己一直以來的夙願。到時候,江山安穩,歲月靜好,皆大歡喜。
真的,帶把刀好了。
對面的蕭弘辰一定沒想到蘇雪在這樣想,他的表情是非常典型的朝上衆臣對着蘇雪都會露出的那種,鄙夷,不屑,高高在上。
蘇雪上一世看到他這個表情的時候都忍不住翻白眼,旁人在他這樣的大太監面前總會掩飾幾分,但蕭弘辰如此直白,打着主意就是要和他們這些宦官劃清界限。
清高給誰看啊。那時候的蘇雪這樣想。
可這一世,蘇雪再看蕭弘辰就有種不一樣的感情了,看啊,他還什麼都不知道,像個雛兒,天真又無助,不知道自己将會用怎樣的手段讓他一輩子都無法擡起頭來。
輕易地拿捏一個人的命運是多麼殘酷的事情啊。
蘇雪心裡湧起非常複雜的感情,總結下來,那就是,爽!
他一步,一步地接近蕭弘辰,和他前一世拿着刀接近蕭弘辰的感受一樣。
蕭弘辰的眼睛眯起來,大概是覺得兩個人的距離太近了。
太近了。
近到蘇雪隻需要墊一下腳就能親到自己的程度了。
……
蘇雪,墊起腳,親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