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看平闆了!”
冉步月剛拿起平闆就被田小喆喝止,隻好從善如流地放下,“好的媽媽。”
“有那麼多工作非要現在做嗎?”田媽媽都無奈了,“盯着平闆容易暈機。”
冉步月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小崽子也不想想自立門戶有多少準備工作要做,多少文件要簽,工作室選址要一個個篩,潛在客戶要一個個聊,下機之後數不清的事情等着他們,現在怎麼睡得着。
至少要發得起小助理的工資是不是?
田小喆義正嚴辭:“下了飛機之後您就要趕去郝總的生日晚宴了,趁現在趕緊多休息會兒,至少要倒好時差吧!”
哦,還有這事兒。冉步月差點就給忘了。
郝總,大名郝樂,家裡是做電器的,生意做得很大。
前幾年冉步月還在吭哧吭哧當乙方的時候接過郝樂的單子,完成得又快又漂亮,設計很出挑,令人耳目一新的同時兼顧實用性。後來這款産品幫他們徹底打開了國際市場,郝樂還親自飛來加州感謝過冉步月。
當年郝樂剛接手家業沒多久,比冉步月大一歲,性格活潑,和他名字一樣整天都挺樂呵,用那什麼性格測試一測估計e度有99%。
兩人一來二去的,也算有了些私交。
冉步月清楚,自己和這位少爺壓根不是一個階級,隻能說是“有點業務合作”,攀不上那麼近的關系。
但郝樂那邊似乎真的把他當好朋友對待,也可能隻是因為郝樂太e,熱衷于廣結善緣。
這不,郝樂明天過二十七歲大壽,聽聞冉步月正好回國,熱情地邀請他出席。
因為時間太匆忙,冉步月本來想拒絕,郝樂“哎呀”一聲,說你來,保證讓你不白來嗷!你剛回國,最缺的是什麼?是客戶、是渠道、是錢啊!我這兒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好幾個人傻錢多的大老闆要做新産品呢,冉大師,你真不打算來挑挑?
這話說的,跟直播間大甩賣似的,挑菜呢。
都說到這份上了,冉步月也不好再拒絕。
更何況在冉步月的人生清單裡,事業永遠是排第一位的。
“咳咳,老大,我給你念故事吧。”田小喆說。
冉步月回神,露出一個疑惑的目光。
田小喆從書報欄裡随手抽出了一本雜志:“你躺着閉眼睛聽,注意力被轉移就不會暈機了,然後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冉步月:……
“噢,這本是《環球财富》,最新一期。我看看有什麼催眠的勵志小故事……”
田小喆早已習慣被已讀不回,自顧自地翻開目錄:“哎呦我去!老大,這是當初采訪了你的那一刊啊。”
冉步月一聽雜志名就知道裡頭有他,反應不大地“嗯”了一聲。
采訪是幾個月前做的,那時他還沒辭職。刊登後人家畢恭畢敬給冉步月寄了樣書,但他拆都沒拆封就收起來了。
懶得看,意義不大。
田小喆倒是興緻高昂地通讀全文,發自肺腑地贊歎,老大你這張照片拍得真好看!你這句話說得太有啟發性了!天呐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巧妙的設計思路呢老大你真是天才……!
冉步月一語不發地起身拿來清潔袋。
田小喆惶恐:“你又要吐啊?”
冉步月倦懶地合上眼:“聽得我犯惡心。”
哈哈哈!田小喆幸災樂禍,說老大你就是挺牛逼的,認命接受自己的牛逼吧。
眼看着冉步月的臉色陰沉下去,田小喆趕緊懸崖勒馬:“好好好我不念你的采訪了,我念别人的嘛。我看看目錄哈…嗯就這個主刊封面人物吧!嚯,這副标題寫的比你的還咋呼,《百億商業帝國是如何煉成的,硯川集團最年輕的掌門人——》”
冉步月面不改色,心跳卻陡然提速,咚咚地敲在肋骨上。
“——舒枕山。”
嘩啦。
整個人砸入水中,肺泡中的氧氣被抽幹,強烈的窒息感漫上頭頂。
“我這些年經常在各種新聞上看到他的名字,老大,他真的好牛啊。”
田小喆像個人工智能似的總結舒枕山金光閃閃的職業生涯——
從M大工程系畢業後立刻回國,進入父輩的公司,做起和所學專業完全不搭邊的商業地産……用六年時間,從品牌到經營模式全方位重塑了傳統的家族企業……讓市值翻了幾番……年紀輕輕手握大權…他現在才不到三十歲……哎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豬還大……
冉步月閉着眼睛聽,沉入記憶的河水,順流而下。
關于舒枕山的字字句句流淌過耳畔,水聲潺潺,忽遠忽近,朦胧而陌生。
這條河已經漲潮退潮許多次,冉步月走在夢境的岸邊,沾濕他的卻早已不再是六年前的那片浪花。
舒枕山。
冉步月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多數時候都和其他同學一樣喊他Shu。
和舒枕山親近的中國朋友會管他叫“枕哥”或者“阿枕”,但冉步月和他不算熟,距離他的朋友圈子也很遙遠,因此從未這樣稱呼過他。
隻有被逼到近乎崩潰的極限,冉步月才會喊他“舒枕山”,悶着哭腔,顫抖地求他停下。然而效果總是适得其反。
後來冉步月發現,不論喊不喊他的名字,中文名還是英文名,不論要他停下還是要他慢點,舒枕山都不會聽,讓冉步月倍受折磨。
舒枕山的名字起得古拙雅緻,舉手投足間也相當紳士溫潤,但冉步月知道他骨子流着狠戾的血。
早慧,記仇,心狠手黑,為達目的能豁出一切,懂得争搶也懂得放棄,運籌帷幄地操控局勢,是天生的商業領袖,能做成大事。
——也是冉步月最不喜歡的那一類人。
冉步月最後一次念他的全名,是對他說:“舒枕山,我們到此為止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舒枕山就坐在他床上,隆起的肌肉上全是新鮮的齒印和抓痕,唇上沾着血,眼底通紅得吓人。
像剛打完一場狠架。
話音落下,冉步月眼睜睜看着舒枕山的胸膛開始劇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發瘋失控。
冉步月甚至以為舒枕山會撲上來掐死自己,但最終他隻是沉默地摔門而去,連上衣都沒有帶走。
舒枕山,我們到此為止吧。
這也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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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喆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指着雜志驚訝道:“天呐,舒大佬和你是校友呢,還是同一個學系,隻不過比你早畢業幾年。他肯定是那種校園風雲人物吧!”
沒有回答。
田小喆锲而不舍地湊過來:“哎,老大,你們認識嗎?”
“哦,他啊。”冉步月漠不關心地移開目光,“略有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