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叢睡醒之後,情緒變得穩定了許多,他看到床邊坐着的鐘沐,立刻就從被窩裡伸出兩條胳膊要抱抱。一旁的生活老師笑着說:“他很喜歡你呢。”
“我也發現了。”鐘沐把小叢抱起來,小朋友的身體很軟,暖暖的,四肢纖細,像剛出窩的小狗。鐘沐并不想把他和電梯裡那血肉模糊的臉聯系在一起,她拿過衣服,幫他換好,一邊換一邊閑聊:“小叢長得真可愛,大家說你更像誰呀,爸爸還是媽媽?”
小叢還沒怎麼清醒,揉着眼睛問:“媽媽來接我了嗎?”
鐘沐試探:“媽媽叫什麼名字?”
小叢縮在她懷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悶悶地說:“媽媽好像找不到我了。”
兩人的對話被監聽器同步上傳。莊甯嶼把手裡的紅茶放在會議桌上,搖着輪椅身殘志堅來開會:“根據我們目前收集到的消息,杜曉荷很少會回贠家村,就算回去,一般也是待在家裡不出門,贠家村村民對她的印象大多是沉默寡言,不會來事。”
錢越問:“那她當年大冬天跑回贠家村,是為了找什麼?找贠大力的把柄,比如說什麼犯罪證據?”
易恪說:“我猜十有八九是為了找孩子。”
莊甯嶼點頭:“我同意,找孩子。”
杜曉荷一旦發現孩子失蹤,肯定會去找贠大力,而贠大力所能編造出的,最方便最合理的借口,就是把孩子送回了老家親戚家玩。贠家村距離錦城很遠,交通不發達,加之杜曉荷在村裡又無親無故,連個電話都不知道要打給誰,因此更無從求證整件事的真假,除非親自跑一趟。
結果她就真的親自跑了一趟。
然而等抵達贠家村後,杜曉荷卻發現這裡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孩子,贠大力在說謊。
莊甯嶼繼續說:“很有可能在那個時候,小叢就已經墜亡了,贠大力不想讓杜曉荷知道這件事,所以一路追來贠家村,想把她帶走。兩人在高凜山附近相遇,或許爆發了一場很大的争執,又或許這中間還有什麼别的秘密,最終導緻了杜曉荷的溺斃。”
一個社會關系簡單的孤女,又極度缺乏社交,隻要贠大力不報案,再一口咬定兩人已經分手不聯系,那整件事确實無從查起。
是夜,天氣又變冷了,寒氣幾乎要浸透皮膚。這不是個好兆頭,因為根據以往經驗來看,彌漫的寒霧往往代表怪物的靠近。
“來的也不一定就是男主角,也有可能是小叢的媽。”錢越在1601混完了晚飯,“莊哥,你要橙汁還是菠蘿汁?”
易恪回答:“他什麼都不要。”
莊甯嶼确實不想在這種冷飕飕的天氣裡喝果汁,但更不想讓易恪成為自己的食物代言人,于是決定痛飲一瓶傷身冰鎮菠蘿汁以示抗議,隻是還沒來得及開口,手裡就被塞了一杯熱乎乎的睡前飲。
易恪介紹:“龍眼百合茶,可以安神,試試看。”
胖而圓的玻璃杯,在燈光下看起來格外美麗,錢越關上冰箱門:“張老師家還有這麼有品位的杯子?明天問問他有沒有鍊接,也給我媽買兩個。”
易恪金貴回答:“我從家裡帶的。”
錢越豎起拇指,出任務還自帶餐具,講究,不愧是你,然後他的目光又落到沙發一角那張泛着漂亮光澤的喀什米爾大羊絨上,易恪唇角微揚,看起來下一句“也是我從家裡帶的”已經到了嘴邊,莊甯嶼實在不願再聽,于是選擇主動開口打斷這場線下商品交流會,他說:“如果來的真是杜曉荷,那對我們來說并不算好事。”
錢越問:“為什麼?”
“你沒發現嗎?這裡的天氣和怪物的危險程度息息相關。”莊甯嶼喝了口熱茶,“怪物的情緒越差,天氣就越冷,反之亦然,比如昨晚,在小叢和那群小怪物出現時,天氣就比較正常。”
而今晚下降的溫度,代表着下一個出現的怪物并非善類,如果是原先那位倒還好,如果再來一個同樣充滿危險的“母親”,隻會加大任務難度。
“但小叢的母親隻想帶着孩子離開,沒道理對我們有敵意,來的應該不是她。”錢越屁股粘在沙發上,主動提出,“莊哥,要不要我幫你換藥?”
他現在已經有了職業危機感,生怕易恪會搶走自己的工作,甚至還明裡暗裡跟自家老大強調好幾次,你也要提高警惕!搞得莊甯嶼心力交瘁,欲罵而不得,反思良久以後糾紛調解部在面試的時候,是不是應該大幅提高智商準入門檻。
為了換取耳根清淨,莊甯嶼當下決定:“這一周的《部門工作總結不足與改進》歸你寫。”
錢越果然五雷轟頂:“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你們老大就是這麼無理取鬧。莊甯嶼用完好的那條腿把人踹出門,打發他趕緊去寫報告,不要連累部門挨罵。回頭見易恪正拎着藥箱一臉似笑非笑,頓時又覺得怎麼自己身邊找不到一個正常人,他把手一伸:“我自己來。”
“不可能。”易恪一口拒絕,蹲在沙發前幫他解開繃帶。膝蓋明顯淤腫更甚,舊傷的縫合疤痕縱橫交錯,看着有些觸目驚心,易恪用掌心整個覆上去,強迫症患者莊甯嶼頓時心如貓抓,既想問藥膏黏糊糊的你摸它幹什麼?又自省我為什麼要管他黏不黏,難道不該言簡意赅對職場騷擾猛猛SAY NO?
感受到對方身體的僵直,易恪在繼續幫他處理傷口時,刻意放輕了動作,先用繃帶擦幹淨舊的藥膏,又把新的敷料撕開,扯平之後整個覆蓋上去。冰涼的藥膜刺激得莊甯嶼稍稍有些想後撤,卻被易恪握住小腿,下一刻,兩隻手就捂住了他的膝蓋,掌心裡的溫度很暖,莊甯嶼忍住擡手給他一巴掌的心,盡量心平氣和進行藥學探讨,你說有沒有可能這個冰涼的刺激感也是治療淤腫的一部分。
易恪從鼻子裡擠出一個敷衍音調,然後把手往下挪了挪,重新圈住他的小腿,接着又把自己的下巴抵上他的膝蓋。
一分鐘能整出八百個花活,莊甯嶼也不知道是該用貓還是狗來形容這份甩不脫的粘人。可能是見他的表情實在太生不如死,易恪提意見:“你剛開始明明說很喜歡我。”
莊甯嶼糾正:“我沒有很喜歡你,我的原話是‘我也喜歡你的觀點’。”
易恪拒絕接受事實,輕飄飄飄出一個“哼”,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