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踹了他一腳,在踹上的時候又收回了力道,眼神很憤怒。
重章仔細想想,這确實很強小馬所難,于是自己去了衛生間洗漱。夾闆卡着褲腿,他彎下腰,用金雞獨立的姿勢艱難脫褲子,洗澡的時候也很小心翼翼。
洗澡的過程尤其漫長,直至這時重章才感覺自己的傷腿鑽心地疼,他咬着牙,草草洗了下,擦幹身子穿上衣服就出去了。
小馬已經睡下,應該是裝睡,睡得非常靠邊,似乎不想和重章有任何接觸。
重章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才掀開被子躺了上去,同樣睡在最邊邊。他們在兩米寬的小床上隔得老遠,還能在睡下一個人來。
片刻後,小馬伸出手關掉了客廳的燈。
在黑暗裡,重章低聲說了一句:“謝謝你。”
“嗯。”
小馬應了一聲,聲音含糊,像是夢裡呓語。
第二天早上,小馬的鬧鐘吵醒了重章,重章剛睜眼,就看見洗漱好的小馬從卧室跑了出來,他彎腰關掉鬧鐘,一擡眼就對上重章的視線。
重章:……早上好。
“哼!”
一大早,小馬就像一匹小馬一樣朝他噴氣。
小馬沒有說太多,像昨晚重章的腿搭在了小馬的腿上,這種這麼難以啟齒的話,小馬怎麼說得出口呢?
何況大方的小馬,是不會和傷患斤斤計較的,畢竟要計較的話,重章夜裡搶他被子,搶了又不蓋,還是好心的小馬替他蓋被子,這些事情,小馬有提過一嘴嗎?
小馬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小馬還很好心提醒他:“趕緊起床,下去飯堂能吃早餐。”
幾乎小馬走後,重章就立刻從床上起來了。
小馬語氣不善,重章鸠占鵲巢已經心裡難安,他把床鋪整理好,去衛生間洗漱時穿過了卧室,發現馬老師也早就離開了。
也不知道昨夜馬老師幾點回來,居然沒有被吵醒。
重章很愧疚,自知人在屋檐下會有諸多不便,更給馬老師母子帶來了很多麻煩,雖然人家沒有提,可他就是無法心安理得住下,隻是住一晚上就很不好意思了。
他歎了歎氣,迅速收拾好自己,沒有去飯堂,而是拎着書包去了課室。
以往上樓都是為了趕時間用跑的,隻有這次,慢慢地“挪”,好在時間還很早,沒有多少學生到校,他可以不用被那些好奇的、打量的目光聚焦。
他回到座位,趕緊拿出了課本,開始朗讀英語課文。
可謂是人生罕有的時刻,在無人到訪的課室裡,他和知識融為一體,短暫忘卻了那場車禍,忘卻了什麼李嬸、重國強和鄭招娣,忘卻了給馬老師母子帶來的麻煩。
貧窮,無所謂。
腿骨折了,也無所謂。
生和死亡,也無所謂了。
上天憐憫,賜予他在學習上的天賦,賜給他這個不幸的人一點點對抗不幸的武器。
或許呢,說不定呢,知識真能改變他的命運!
重章在課室裡很認真地學習,直至所有學生到齊,開始早讀課。
“重章。”
他聽見叫聲,回頭。
賀宇舟側着身子,一隻手搭在桌沿,一隻手搭在大腿上,倚着牆看他,整個人散發一種很随便的氣味。
看重章的目光很溫柔,裡頭閃動着窗邊灑下的細碎日光,明明是八點時分初升的太陽,可重章卻覺得他柔和得像夜幕來臨的月亮。
“我看你太認真了,剛剛都沒叫你。”
賀宇舟龇着白牙笑,頓時,什麼太陽啊月亮的錯覺統統不複存在。
重章:……
他收回視線,跟着領讀員讀書,但是坐着的凳子持續發出劇烈又細微的顫抖聲,他忍無可忍低下頭,看着那隻窮兇極惡的腳,低聲說:“把腳放下去!”
“重章,你好小氣。”賀宇舟壓低身子,趴在了桌上,手肘撞了撞重章。另一隻手握拳,伸到重章面前,攤開——是那個寫滿日語的泡泡糖。
“送給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吧。”
重章沒有拿,因為賀宇舟一攤開手,泡泡糖就被巡視的領讀員沒收了。
“我靠!”賀宇舟本來用書本擋着臉,被領讀員戳直了脊梁,他挺直腰,大喊,“阿米諾斯。”
全班都笑了起來,重章也抿嘴笑了一下。
很快,馬老師聞訊而來,一踏進門,教室立刻鴉雀無聲。
她掃視一圈,點名道:“賀宇舟,出來!”
班裡學生用一種同情的目光送賀宇舟出門,過了早讀課,重章才再次見到賀宇舟。
這隻是一個小插曲,如果不是第三節體育課,重章會以為這一天都會平平無奇度過。
體育老師沒有上班,而是叫體育委員喊大家下去,重章也站了起來,随着人群下樓。
起初沒有人留意他,後來眼神像病毒一樣會傳染,一傳二,二傳四,四傳十,漸漸地,樓梯讓出來一條小道,成為了一瘸一拐的重章的特殊通道。
“怎麼腿瘸了?”
“别這麼說人家!”
“好像說是中秋出車禍了。”
“對,聽說他爺爺還死了。”
“噓,小聲點,他聽得見!”
重章有點下不了樓了,一彎曲,腿就會痛得更厲害,想直接不下去上體育課,可體育老師出了名的嚴厲,不經允許,不許有人在課室逗留。
大家特别讓出的路,和小聲的對車禍的讨論,更讓他寸步難行。
在這樣的時候,重章明白了重福田,為什麼不能像李嬸一樣對風言風語作出反擊呢?因為學了點知識,在意自己人模人樣的皮囊,沒辦法放下臉面,去大吵大鬧,大争大鬥。
重章攥緊褲子,卡在樓梯第十階梯,要上不下的。
就在這時,小馬的聲音響了起來:“閉嘴吧,你們這些長舌怪,閑得沒事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