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京聿臂彎的熱度觸着她,無端溫熱又心安。
姜嘉茉耳朵發燙,有點癡迷,在他薄肌上劃過。
她用筆寫完号碼,擡起手.指,勾勒他的動脈,柔得像詩。
她寫得是:小狗愛主人,十年如一日。
可惜,無人知曉。
她的戰神,毫無意識,在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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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兩人已經同生共死,和他還是隔着天塹。
裴京聿輾轉回北京治療。
姜嘉茉還有拍攝工作,依然滞留在嘉興。
劇組發表的通告單,寫明年後的二月,去日本函館拍攝雪景。
晚飯後,姜嘉茉和助理幾人,在外面散步。
古鎮的小道上,暮色四合,金烏暈在晚霞裡。
上午落微雨,青碧的細竹葉,挂了剔透的露,像眼淚。
行人一旦觸到,眼淚就會滑進脖頸。
走動間,姜嘉茉黑發上,珠淚盈盈。
孫雲岫和黃栗對視一眼。
她們很默契,沒提起前幾天車禍的事情。
他們在亭榭小坐。
趁着身邊幾個人在聯機,玩手遊。
姜嘉茉湊近孫雲岫:“沈容宴聯系我了,讓我今年回北京陪他。”
她瞳孔裡有稀碎的微光:“孫姐,你人脈廣,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孫雲岫很少看她如此認真托付。
她坐直了,低聲道:“嘉嘉,你說。”
姜嘉茉:“......我知道,嘉雲傳媒是你和周總的心血。前期運營資金,大部分來自沈容宴。”
她垂着眼睫,“我也知道,當年沈總幫我、扶持我。”
“這幾年,我的錢都放在投資和公司運營了。”
孫雲岫點頭:“攢錢很難。怎麼?你想趁着這次回北京,一次性把他的錢全部清償。”
她這才注意到。
姜嘉茉眼睫上閃縮的不是霞光,而是綴着淚珠。
姜嘉茉噙着笑,點頭:“裴京聿送我了一套寶石,價值十一位。”
她詢問道:“你能不能幫我尋找賣家。”
“如果出售了,我就能償還,沈先生對我的恩情了。”
孫雲岫沉默了一會兒:“舍得嗎?”
“别以為我不知道。”
“這七年,裴京聿和你短暫的牽扯,留下的物件。你都當寶物,珍藏着。”
姜嘉茉深吸一口氣:“我隻想幹幹淨淨的。”
她補充道:“不管是身體還是名譽,隻和那一個人有牽絆。”
孫雲岫心疼她的倔強和澄澈:“好,我去找賣家。”
她思忖了一下,認真道:“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孫雲岫轉身,她去叫幾個坐在石頭上,推推搡搡叫嚣,打遊戲的年輕人,一起回去。
遠處流水潺潺。
朱門繡戶何堪入,鐘鳴鼎食之家,亭台又何止這一座。
孫雲岫扭頭。
她看見姜嘉茉,孤寂地坐在亭中。
在朱棕色的暗影中,姜嘉茉弱不禁風,她像飄曳的白蘆花,對他們笑。
身為朋友,她心裡密密匝匝地替姜嘉茉疼起來。
孫雲岫隻盼望,嘉嘉的情意,不要被那個人辜負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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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容宴的生日宴在一月中旬。
他家宅邸在西山南麓,傍太行翠微而建。
自然保護區一樣的森林湖泊,疏林濕地,全是私人所有。
姜嘉茉還沒到。
沈容宴的電話,已經催了一通又一通。
他也是天之驕子,在金尊玉貴的家裡長大。
婚姻當兒戲,天高任鳥飛。
父親尚未退位。
一圈老臣新貴,把他寵得近乎無法無天。
沈容宴:“嘉嘉,我真是迫不及待,想向他們公開我們的關系。”
“我姥爺請人,幫我算了一卦,說你五行屬壬水,天相化氣為印,和我是絕配。”
管弦樂的聲音轟鳴。
錦衣玉食的人們來來往往。
姜嘉茉掌中的禮物盒裡,揣着想要還給他的銀行卡。
她有些怯,不知道如何回應這種熱情:“這裡太多人了,我們進去講吧。”
沈容宴尾随她走進琴房。
男人在異國,常年沙灘沐浴,黑皮,寬肩窄腰。
他站在姜嘉茉身後,不動聲色,目光注視她,“想和我單獨聊什麼?”
前段時間,沈容宴和她私下聯系,都被姜嘉茉以工作原因推遲。
他湊近她,打破安全距離:“這麼久沒見,就對我這麼生疏。”
沈容宴:“明知道,我離婚是為了誰。”
姜嘉茉坐在窗簾青藍的暗光裡。
她聽完這話也沒有額外情緒,安恬清冷的模樣。
姜嘉茉垂眸,一點點打開帶來的禮物盒。
“阿宴,不要再執着了。”
她斟酌着語氣,“這樣很累的,你放過自己吧。”
沈容宴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望向她。
姜嘉茉拿出銀行卡。
她推到沈容宴面前:“最開始我不知道,公司是你委托周擎開的。”
“我知道以後,一直在努力攢錢,想要償還給你。”
償還?
沈容宴簡直難以接受。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哽咽在喉頭。
“那五年前,你住在南苑燕景台那套别墅裡,對我的依賴算什麼。”
姜嘉茉眼圈紅了,眼下染了一汪淺淡的绯暈。
“我當然知道,那時候我遭遇非議,連社交平台都不敢登錄。”
“不敢接電話,不敢看手機。”
“那些下着暴雨的夜晚,我一個人住在那裡,很孤獨,期待你投到綠色郵筒裡的卡片。”
沈容宴心裡不舍,撓着頭發。
他在聽到對方細微的咬字以後,有點兒詫異地愣了下:“什麼卡片。”
須臾,姜嘉茉從帶來的小方盒裡,取出一封信。
她纖白的手指遞到他眼前:“喏,類似這張呀。”
——普通的白卡紙,邊角有些泛黃。
“小滿,見字安。”
“今天無聊,讀了首詩,張孝祥的《金山觀月》”
江山自雄麗,風露與高寒。寄聲月姊,借我玉鑒此中看。幽壑魚龍悲嘯,倒影星辰搖動,海氣夜漫漫。湧起白銀阙,危駐紫金山。
表獨立,飛霞珮,切雲冠。漱冰濯雪,眇視萬裡一毫端。回首三山何處,聞道群仙笑我,要我欲俱還。揮手從此去,翳鳳更骖鸾。
“這人是宋高宗欽點的狀元,為嶽飛辯冤,又被權相秦桧忌憚。”
“他的詩潇灑不羁。”
“他不但有魄力,命途也好,甚至把秦桧熬死了。”
“希望能帶給你一點兒力量。堅強點。沒有什麼能壓垮你。”
“缺什麼,記得在信裡說,我會買給你。”
沈容宴盯緊一看,當即啞然。
怎麼回事!
——這卡片絕對不是他寫的。
——但是這個筆迹,和自己的字如出一轍,甚至有點兒像他高中的筆記。
所以到底是誰!
這麼耗盡心力,非要模仿他的字體,寫信給姜嘉茉。
難道中間還有隐情不成,值得有人這麼大廢周章,替他照顧姜嘉茉。
沈容宴都開始懷疑自己了。
難不成當年失憶了!
可是這首《金山觀月》。
根本不在他知識領域範圍内。
所以這封信。
絕對不可能是自己這個不學無術,捐圖書館,去斯坦福混文憑的人寫的。
此時,姜嘉茉不知道。
沈容宴的心裡,簡直掀起驚濤駭浪。
比起姜嘉茉給他銀行卡,說要償還他的恩情。
他顯然更在意:到底是誰,要借他的名義,照顧他的女人。
當時忙着和周圍女人切斷關系,忙着應酬和不愛的人聯姻的事情。
舊事宛如波谲雲詭的天色。
他簡直不堪細想。
沈容宴越想越覺得腦子裡黏糊一片,恍惚不清。
他恍了半天神,才躊躇着問:“嘉嘉,你那裡還有當年的信嗎?”
姜嘉茉點頭說有。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柔聲:“怎麼了嗎,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沈容宴難堪地笑起來:“怎麼會,隻是因為你說要和我清償,我心裡難過而已。”
他舍不得和她再無關系,心裡百轉千結。
沈容宴順勢撒謊,接話道:“我當年,給你寫了這麼多信,你就沒感動一點兒。”
姜嘉茉垂下眼,有點局促地抿唇:“有過。”
沈容宴:“信的事兒,我們下次詳聊。”
他盡量表現得很自然:“看在我和你這麼多年的情誼上,我可以抱抱你嗎。”
姜嘉茉的白絲綢裙擺,顫了顫。
慢慢的,一抹窄細的身影,攏在男人的陰影裡。
-
姜嘉茉自從到場以後。
她和沈容宴單獨呆了一個小時,也沒有出來。
裴京聿來了很久了。
男人的眼瞳,是一片暗無天日的黑寂。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琴房門,眼神陰冷,危險,像野蜂淬毒的針。
不知裡面有多旖旎暧昧。
時過境遷。
裴京聿肩膀的傷勢已經愈合,隻剩下泛白的瘡痂。
今天很像那天晚上,暴雨梨花針射過來。
他從來不是,任由自己被紮到千瘡百孔的男人。
沈容宴作為主人,被三催四請,當然不便。
沒過多久。
沈容宴出來了。
他的手揣在褲兜裡,閑散端起香槟,迎接客人。
姜嘉茉在房間裡,一直沒有出來。
中途,有侍者進去,拿着熱牛乳。
她赤腳在琴架上看書,衣襟口有點兒散。
沈容宴又進房間了幾次。
他帶她出來:“今天嘉茉也來了,我和她還是從朋友開始。”
姜嘉茉贊同點頭,溫柔看向他。
沈容宴放肆大笑,對大家介紹說:“你們也知道,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姜嘉茉的眼神,偶然撞到裴京聿身上了一次。
男人還是和之前一樣。
他似乎剛結束重要會議,無聊過來坐坐。
裴京聿穿着精緻考究的黑色西裝,鋒銳的西褲。英隽絕色,五官深邃。
他的眼睛掠過他們并肩的身影,視線鋒利像剃刀。
他深不可測地笑了一下。
一副絕對威嚴漠然的冷酷,以及睥睨喧嚣的上位者姿态,誰都不敢招惹。
姜嘉茉站在樓上看他,像水滴進了油裡,抑制不住,心尖悸動。
與君遠相知,不到雲海深。
今晚,沈容宴借酒抒發雅興。
他一杯接着一杯,灌了自己很多酒。
周圍很多人,都知道他如今春風得意。
于是他們極競溢美之詞。
“祝賀沈先生終于得償所願,抱得美人歸!”
這一遍遍贊賞和恭喜。
裴京聿聽了一晚上。
他長腿彎曲,舉止恣肆但莊重,顯得耐心極了。
“很好。”男人的指骨繃緊,被捏的青白。
他想,“她和沈容宴,真是般配,絕配,天仙配。”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沈容宴的朋友們,不敢靠近這尊金尊玉貴的大佛,也不敢貿然向他敬酒。
連裴京聿的喜好,行蹤都難以琢磨。
他禁欲,神秘,尊貴,不可揣度。
以緻于後來。
那人唇峰漂亮的齒尖咬着煙,漠然地離席而去。
他們都不敢探聽下落,更無人有勇氣攀附。
琴房的書架上,擱置着一瓶朗格多克的白葡萄酒。
姜嘉茉踩在琴凳上,探手去拿時。
隔着書架和酒瓶。
她看見一雙深邃又危險的漆黑眼睛,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湖泊。
宛如貓鼠遊戲時。
殺手風度翩翩,持槍過街,注意到獵物的神情。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姜嘉茉赤腳跌到地毯上,無措地想要逃離這裡。
“你和他說過,我們的關系了嗎?”
裴京聿隔着書架,隐晦地質問她。
他講話詭谲又纏綿,如夏雨碾碎苔痕:“還是你,迫不急待要給他了?”
姜嘉茉無端覺得危險,惶惑地想要從他的影子下溜走。
那人單手擒住她的小腿,幾乎沒費什麼勁兒,就把她拖過來,桎梏在他下面。
她皮膚蒼白,還來不及小聲驚叫。
一雙冰涼的手掌摸索到她的肋骨上。
那人鼻梁很涼,寸寸滑下來。
他厮磨她的肩頸:“你好糟糕,滿身都是别的男人留下的味道。”
姜嘉茉微不可聞地喘了下,絞着衣角辯解:“...他一廂情願,我沒給。”
裴京聿聽完,指骨冷冽地像蛇,搭在她脖頸:“是現在沒給,但這麼久一直想給嗎?”
她的脊椎每一寸的構成。
他帶着絕對的掌控欲,漸次摩挲。
但他偏沒親吻過她。
姜嘉茉鬓發散亂,戳到眼睫,好尖銳的疼。
裴京聿一定以為。
别人親過她,他不願再碰。
他的嗓音沉晦,烏黑的眼眸簡直把她湮沒其中:“這麼久,連我死活都不管。”
他發狠揉她,掌骨摩挲過她的脊背:“巴不得我别纏你,再和他鴛鴦雙雙?”
姜嘉茉探出白手指。
她想要去夠,腳踝邊上的那瓶郎格多克。
想要讓他想起來,哪怕是一點兒。
裴京聿倏然笑了一聲,酒瓶被他捏在手上。
他把她禁锢在懷裡,逼她眼睜睜看好:“你和他,就是用這種酒寄情的?”
姜嘉茉被他囚住下颌,嫣紅嘴唇滿是水光:“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麼。”
裴京聿握着酒的動作,貴氣十足,“講你們,再續前緣啊。”
他很淺地啜了口酒,像是覺得這酒品質,實在太過低劣一樣。
他無端蹙眉。
還沒等她緩過氣來。
裴京聿磨着姜嘉茉柔軟的上颚,惡劣地探舌進她喉間。
他散漫地一口接一口喂,像是很享受,教她吞.咽的逸趣:“咽下去。”
他挑逗性質,揉她的耳垂,像是要她癡迷于此。
裴京聿用下颌蹭她皮膚,缱绻、緩慢問到:“有他喂的好喝嗎?”
姜嘉茉咬住唇齒,臉漲的绯紅,不讓他迫近。
麥芽發酵後很苦澀,在他的神經逆沖。
男人癫狂地反哺給懷裡的人:“以後看到這個,隻能想起我。”
白葡萄酒的氣泡,順着她雪白的脖頸,牽絲跌落。
“咳咳——”
姜嘉茉縱容着他的強勢掠奪,但她的眼睫有淚。
纏綿吻了很久。
她的嘴角牽出水迹,千絲百縷:“...裴京聿。”
十年渴望,毀于一朝。
她臉色潮紅,纖細的手搭在男人的臂彎上,不知道要他繼續,還是想逃:“...不要對我這樣壞,你會後悔的。”
裴京聿眼神漆黑,摁着她,犬齒陷入她脖頸,抽絲般吮。
她過電一樣顫。
他彎起唇,親昵地吞沒她的抗拒:“我絕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