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人前往,無數人再無音訊。
無論真相到底是何種模樣,無數人命的堆積之下,一切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那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屠殺。
不到一周的時間,超人殺死了包括正義聯盟和複仇者聯盟在内的大多數超級英雄團體。
他們中有作為超人的朋友試圖弄清楚超人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以期待阻止對方、喚醒對方的人,也有單純是為了自己親人和朋友複仇而來。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死在了超人的手裡,和數以萬計無辜的普通人一起,變成再也不能呼吸的碎塊。
屍骨累積成為大都會街邊的小山,新鮮的血液漫過幹涸的枯黑散發出讓人鼻腔失靈的腥氣。
超人在動手之前有預謀的毀掉了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能給他造成傷害的氪石,作為地球上存氪量最高的地方,蝙蝠洞自然也被他光顧了。
作為殺死超人或者拯救超人的最後的希望,他的家族、他的孩子、他的管家為他争取了最後的機會。
蝙蝠俠此時仍舊想不起自己那時到底是帶着一種怎麼樣絕望的心态回來面對慘烈的現狀,又是怎麼樣看着自己的孩子們在眼前停止呼吸。
明日之子那張被濺上了血漬的臉卻仿佛還是昔日的樣子,看向他的時候露出的笑也仍舊好像曾經一樣柔軟。
然後吐出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話。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重複着蝙蝠俠絕望的疑問。
像是困惑,“大概隻是厭倦了這種無聊的過家家遊戲,想要來點更簡單的模式而已。”
他輕笑:“布魯斯,是什麼讓你覺得你能夠阻止并戰勝我?”
布魯斯不知道。
就好像他不明白當他站在這裡,緊握着最後的氪石矛的時候,面對孩子們的殘肢,戰友的血骨,他到底為什麼該死的仍舊還能感受到自己心底對超人殘存的希望在一遍又一遍的穿刺他的心髒。
但他沒有退路了,蝙蝠俠不是永遠都會有退路的。
手臂被切斷,武器被卸下,人類的脆弱的軀體被黃太陽下幾乎無敵的氪星人抓住,隻需要一個用力就會迎來死亡。
無數的PLAN-B走到盡頭之後,就算是飲鸩止渴,選擇也隻剩下了唯一的一個。
蝙蝠俠在絕望中注射了毀滅日病毒。
在那之後,很多事情他都記得不太清楚了。
病毒帶來的副作用是永久的。
半成品的試劑從被注射進身體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意味着一切再無挽回的機會。
高污染性,高傳播性,高幹擾性……
病毒撕裂改造了布魯斯的基因,賦予了布魯斯有别于人類的強大力量,也摧毀了他曾經用盡一切努力堅守的底線。
他親手殺死了曾經自己所相信着、所愛着的那個本就如同泡影一般的光明的未來,連同着氪星人破碎的心髒一起,将希望埋葬在了血色的過去。
自那之後,布魯斯的腦海裡很少再回想起曾經的克拉克。
明日之子在陽光下燦爛的笑容被扭曲成看不清面目的怪物,曾經那些美好的過往被層層疊疊的骨刺掩埋在内心的深處,取而代之的,隻有似乎已經恍如隔日的痛苦,和永遠無法熄滅的怒火。
蝙蝠俠痛恨于自己的輕信。
他痛恨自己對于超人的信任摧毀了他的家庭,他的城市,他的朋友們……而這種痛恨又在此之後變成了更加勢不可擋的瘋狂和污染,讓他親手毀掉了自己的世界。
蹂.躏者是一個腦子不好使的瘋子。
大家都這麼說。
就連布魯斯自己都是這麼認為的。
他引以為傲的大腦被病毒變得遲鈍,善惡的界限也不再明晰,除了對超人的強烈恨意和無可阻止的毀滅的欲.望,他一無所有。
極其罕見清醒的時刻,布魯斯其實也想過要終結掉自己的性命,但毀滅日病毒的自愈性實在是太好了,好到讓他幾乎絕望的地步。
“你死不掉的。”給他遞刀的友人難得安靜的看着他無數次嘗試剖開自己的胸膛、碾碎跳動的心髒,用歎息一樣被大笑聲撕扯到的沙啞的聲音說:“生命對于我們這種人是最沒有價值的東西,還是說你覺得到了我們這種地步,生死居然還能是被自己所決定的嗎?”
“少做點沒用的事情吧,布魯斯韋恩。”
那雙渾濁的綠色眸子盯着他:“瘋狂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擺脫的東西。”
痛苦也不是。
所以在閉上眼睛,會面死亡前最後一絲清醒浮上大腦的時候,布魯斯韋恩是真的誠心實意的感謝最後的終結。
沒有什麼會比一個瘋狂的蝙蝠俠更加危險的存在了,他死了,對他,對世界,都是絕對的最好的選擇。
他沒想過他會再睜開眼睛的。
憑什麼呢?一個罪孽深重的靈魂,有什麼資格重新來過?
但他現在在這裡,在一切都還沒發生過的被血色遮掩着的過去,時光在他的身上倒流,把一切的悲劇變成痛苦卻虛幻的未來,僅存于他的夢境之中。
讓他居然還能以一種可笑到虛假的天真單純,看着他曾經痛恨過,現在或許也仍舊在痛恨着的人。
克拉克肯特。
不久之前剛見過的那個似乎還無辜的幼小的孩子臉上還能看得出屬于成年之後的輪廓。
蓬松光滑的頭發,柔軟的小卷毛,幾乎找不到任何瑕疵的皮膚,還有那雙水藍色的眼睛。
曾經有報紙大肆贊揚過超人的眼睛,說那是這個世界上所能被看到的最幹淨透徹的藍。
布魯斯看過,并曾經真切的覺得這份報紙大概是屬于少有胡言亂語超人外貌裡算得上公正的那一個。
那是不亞于哥譚寶貝的皮骨,血肉充盈之下所能呈現的最完美的産物,阿波羅一般的耀眼,似乎隻是站在那裡,不需要聚光燈也會成為大多數人視線的中心。
似乎如同太陽一樣明亮的人。
也最終像是太陽一樣酷烈。
一個天生的惡徒。
布魯斯站在自己回憶的盡頭,看着被自己随手丢棄的超人的屍體,看着在猩.紅之中咆哮的、被病毒改造到面目全非的自己。
他知道,他的夢已經要結束了。
跨過超人的屍骨,再往上走過一段漆黑的路,他就會從夢中醒來。
布魯斯不是會被回憶和夢境纏繞住的人,尤其是這一段路,他實在是走過很多次。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他停留在肯特農場見到了小克拉克肯特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那一抹水藍中,就連克拉克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莫名其妙流下的眼淚,布魯斯難得的沒有立刻離開。
他沉默的站在超人的屍體前,久違冷靜的看着自己曾經的搭檔,看着對方因為心髒破碎而失焦的水藍色瞳孔。
明明已經是很久遠之前的事情了,但他現在想起來,居然仍舊能清晰的回憶起手掌穿透軀殼捏碎心髒時那種黏膩的觸感。
那是他第一次親手殺死一個人。
又或許在那一刻他殺死的遠不止有一個人。
布魯斯透過那雙不曾瞑目的水藍色瞳孔看着裡面自己的倒影。
那裡沒有哥譚的布魯西寶貝。
他在那裡看見的,隻有一頭猙獰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