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好似彈指,朗桢複任。輿論平息,槍傷案成諱莫如深的禁忌,結局是被人遺忘。遂晚已然康複,卻滞留于租界,扮演人質和談判桌之外的籌碼。
媒體聚焦趙朗桢,他身上的光環從不曾黯淡過,甚至連私生活的蛛絲馬迹也要被扒出,一本萬利,寫成花邊新聞,小報銷量爆表。
孤寂的病房永遠充斥着消毒水的氣味,百合清香亦被覆蓋。她的人身自由被限制在方寸之間。
八月,桂樹開出細碎的金黃色小花,随風飄灑在窗沿。護士送餐時一并帶來一封信,反複确認收信人後交給她。
遂晚很有些詫異。信封上蓋滿密密麻麻的審批紅章,寄出地是日本東京,先後經曆日、中海關,入境廣州,再獲批準送入法租界。
遂晚心弦震動,已然意識到什麼,匆忙拆開信封,果然在信紙上看見盛堂的字迹。
縱然事先有所預感,方正字迹撲面,她一顆心跟随逐個文字、不受控制地悸動酸楚。
一顆珠淚砸在紙頁上,暈開筆墨,她心疼不已,迅速抹去,染一指墨香。淚拭了又蓄,眼前始終模糊不清,使她讀信斷斷續續。
晚晚,遙問君安。
殊深馳系,然一等再等,未得蘭言。不知其中是否發生何許變故,因而不可預料這封信最終能否抵達你的手中。姑且當作你将看到我寫下的肺腑之言。
晚晚,我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我決定提前結束我在東京大學的學業,回國創辦實業。
做這個決定經曆了相當艱難的心路曆程,四方掣肘,曆史大環境又造成諸多顧慮。異國他鄉,無人可與交談商謀,想聽聽你的見解,隻恐遠洋路遙,書信不達。
遂晚泫然淚下,泣不成聲。
最終,我還是咬牙決意投身實業,你一定會覺得頗具有戲劇性,不止你,整個社會都将如此看待我。我原本出身商賈之家,違逆父命改學礦冶,慚愧未在學界有所深耕,又返歸業界。
礦冶确是一門有無窮魅力的學問,當初我為之吸引,也曾潛心求索,将之視作畢生的理想。然而,當我遠渡重洋,進入東京大學材料系深造,無心插柳,我切身體會到學術環境之外的國際局勢。尤其是中國在經濟、科技、文化方面的處境。
列強競逐,英法美領先争霸,其餘國家亦據地利、人力發展長闆,努力在風雲變幻的世界立足。譬如日本固為島國,土地不豐,更有地震海嘯襲擾,劣勢迫其國民富于創造,研發機器,制宜能源。中國亦當思進取,存亡之道,有時在乎于機遇。
戰争讓外資企業陷入遲滞,放松對民營企業的擠占與壓倒,也許這正是發展國民經濟之機遇。
我已迫切地想要歸國,回到廣州故鄉,施展拳腳。民營實業受制太久、枯寂太久,它們本如擎天茂林,卻因久旱凋零不成規模,亟待一場甘霖複蘇枝幹葉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