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貞悄悄睇周遭情形,午時咖啡廳顧客寥寥,除了遂晚,遠隔幾桌背向她們坐着一個低頭看報的中年男人。
玻璃展櫃已被琳琅滿目蛋糕填滿,因此糕點師百無聊賴,在玻璃工坊裡靠坐着小憩。咖啡廳裡隻有她一個值班。
她這才坦然接受和阿姊親昵,湊到遂晚耳邊細聲說:“我應聘的時候跟老闆講已經成年,這裡薪水高嘛,作業又體面。”
遂晚狐疑:“你的身份紙呢?冇身份紙,咖啡廳老闆居然肯聘用你?”可見雖體面,卻也不是完全合規的經營。老闆一定有克扣她薪水,商人無利不謀取,欺她年幼無知罷了。
淑貞說了一句:“有貴人幫我辦理了身份紙,證明我從出生就是合法的廣州居民。”
遂晚沒空追究她口中的“貴人”是誰,大抵肯發給她身份紙的都算作“貴人”,哪怕是政府裡專司登記的抄寫員。
她讓淑貞坐在她身邊,她好與她說幾句體己話,淑貞擺手,說她做工剛滿三個月,還在試用期,萬一被發現消極怠工将被炒掉。
遂晚心疼小妹,把香橙蛋糕端給她食,淑貞執銀匙小心挖去邊角,綿密奶油混合清甜橙粒果醬在舌面化開,淑貞眉眼彎彎,雪頰現出梨渦。
“阿媽呢?”遂晚問。
淑貞抿羹匙的動作一頓,将羹匙從口中拿出來。
“走了。”她說。
“去年走的。”聲音染上悶鈍。羹匙裹在餐巾裡擦了又擦,無意識擦了太多下。
“走”代表多重含義,她之所以不言明,遂晚知應是她想到的不好的那一種。
沒有追問緣由,她拿起羹匙挖大塊奶油蛋糕連續送入口,奶油的甜膩沒能湮沒心底彌漫的苦澀。
如果是這樣,那淑貞孤伶伶一人,這兩年是如何度過的。是否和她一樣,遍嘗人世冷暖。
猜測最易謀殺時間,如同石落深井,驚動陳年淤泥,預料之中的痛苦記憶糾纏不休。
姊妹倆緘默分食掉一塊蛋糕,下午耗盡。
夕陽斜掃進窗,看報紙的那個男人合上一疊報紙,起身埋單離去。玻璃工房中糕點師戴着白色高帽,正專心雕琢轉盤上玫粉色的草莓蛋糕,期待夜幕降臨,由它帶給前來光顧的俊男靓女甜蜜時光。淑貞領到中年男人給予的微薄小費,返來,咖啡廳迎來黃昏時分蕭條又慵懶的空檔。
座位上僅遂晚一人,夕陽照在她細柔的額發上。淑貞等待下值換班,眼睛頻頻朝窗外睇。
突然頭頂響起叩玻璃的“砰砰”聲,同時一道人影擋住斜陽餘晖,粗魯又專橫。
遂晚擡眸瞧去,開闊敞亮的坐地窗形同虛設,她一眼便看到肩抵在窗上、屈起指節敲窗的勁瘦男人,黝黑的肌膚,棱角分明的下颌線,下巴颏剛剃過須,青虛虛的,胡碴纖毫畢現。
遂晚怔住,絕沒想到會見到肖徹。
四目相對肖徹也是一愣,遂晚的氣質變化太多,可那雙眉目他卻是印象深刻的。骨節分明的手指停頓在半空,近在咫尺的人隔着一層透明玻璃,看得見,摸不着。怔忡片刻,他憤憤攥拳,悶聲砸在玻璃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