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囑咐我勿忘勤勉,努力科研,擔負起格緻科崎岖的前途。我固傾盡全力,原不辜負恩師期望。
問及老師何時返來,他隻講,不好說。可惜既不能代你問好,也不能代你作别。一段倍感珍惜的師生關系,平淡的時光亦令我懷念,我知聚散有時,有緣終會相逢。
我路過市集買下一盆蘭花,澆水照料,月餘抽發數片新葉,花苞萌芽,等開花的那一日再寫信告訴你。
謹遣數行,勿勞賜複。
遂晚,
民國二十九年五月十五,于廣州。
信寫成她同樣放于檀木匣子中,并不急于寄出,或許某些詞句尚需斟酌,抑或她需要情緒上的沉澱,總之回信被暫時封存。木匣扣上銅扣的那一刻,她不免回想起送别老師那一日的情形,天陰欲雨,台風過境,沿途高聳的棕榈樹,闊葉被風撕扯得嘩啦作響,放肆狂舞。這種天氣海上常有風浪,願船行平順。
李徊與人相交簡淡,最後相處的一段路程,他們的交談也僅限于隻言片語。更像是臨别寄語,他對遂晚說,她的學識足以支撐她獨當一面,若未來遭遇流言,希望心态上不要被言論左右,專注學術即可。雖則前一段時間曾鬧得滿城風雨的輿情已經銷聲滅迹,來去匆匆,過眼雲煙。
她道,老師,這些她從沒有放在過心上的。她雖然年輕,卻并不看重身外浮名,她的經曆,使她不會幻想華而不實的事物。
輪船遠航,孤帆遠影,碼頭迎來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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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晴好的下午,她喜歡走進咖啡廳坐在窗邊,要一杯清咖啡趕走困倦,伴着唱片機播放的曲調,閱讀今天的報紙,享受片刻放松。打開皮面記事本,用自來水筆勾掉已經完成的條目,順便大緻列出接下來一段周期内的計劃。
她常去的咖啡廳是郁蓁路上這一間,一成不變坐在西南靠窗的位置,這裡是她和盛堂第一次約見的地方,當時她也是坐在這個位置上的。
一晃三年,她當真是個念舊的人。
這裡離中西女校不遠,周五放學時分,她時常透過坐地窗看見女校培養的名媛們從桐□□上經過,青春靓麗的面孔,優雅地坐進街對面的餐館,點一些菜肴,與朋友談笑,度過周末前的愉悅傍晚。家境優渥的淑女永遠不會知道這條街以外的苦難,她們看上去無憂無慮,偶爾有些小煩惱,也都在言談間煙消雲散。
她亦是在這間咖啡廳獲知書寅與甯風的婚訊。
結婚啟示登報,“周書寅先生,洛甯風小姐,二人自由戀愛,于今日喜結連理,謹此敬告。”
甯風從中西女校卒業,進入家族香薰公司,書寅繼續教書,這份工原本隻是當初混日子方便與家裡交差的,未料現如今找到樂趣,竟打算長久做下去。甯風吃醋,擔心他花花公子死性難改,每日與女學生接觸會移情别戀,迫得書寅連夜拟婚訊遞交報社,出高價版面費,次日刊登。
有了這則小插曲,便不難理解婚訊見報後,他征用家中傭人,購空超市裡包裝鮮亮的進口糖果沿街發放,隻為将喜訊散布。他做事是極喜歡講派頭的。
遂晚坐在咖啡廳裡也收獲到傭人專程推門進來派發的喜糖,剝開彩虹色玻璃紙,糖果入口,清甜芳香。廣州今日又誕生一對甜蜜新人,她在心裡默默送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