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月,今夜的蘇府注定不安泰。
金玉驕被媽媽死死揪着衣襟,雙目茫然的睜大,嘴唇嗫嚅着,分明是想反駁,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媽媽一口一個“罪該萬死”、“先奸後殺”,猙獰的面容在金玉驕眼前留下道道扭曲的殘影,可從她的眼裡,金玉驕看不到丁點淚光。
他真的……對綠袖做了那種事情嗎?
金玉驕口鼻仿佛被厚厚的油紙蓋住,連帶着胸口也那般狹隘。
身後,蘇文治為首的衆人都從驚訝中脫離,彼此相熟的幾個人對了個眼神,都明白此刻就是落井下石的最好機會,楊巍更是當仁不讓,首當其沖的站出來。
楊巍橫眉冷對,擺出一副淩然正氣的模樣,怒喝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都說金家出了個混世魔王,我當隻是謠傳,沒想到當真做出那欺男霸女的龌龊事件!!”
楊巍這番話可謂是開了個好頭,有他挺身而出,其餘人也不甘落後,仗着人多勢衆,七嘴八舌的打抱不平。雖然他們也不知那綠袖黃袖紅袖是何許人也,但白送來的靶子,不打白不打。
“我當是我們小門小戶的不受待見,原是金家少爺本就愛仗勢欺人。”
“連青樓女子都不放過,當真有辱門楣。”
“真是可憐那姑娘,居然在這樣冷的天,含冤投河……造孽啊造孽。”
金玉驕耳邊陣陣轟鳴,那些刺耳的話聽了個七零八落,最後落進心裡的,都是那句綠袖投河。
昨夜他喝得爛醉,醒來什麼都不記得,可他是被綠袖扶走的,若是他當真……
不知何時,蘇文治已經站到人群最後,媽媽目光轉了一圈,才與他對視。
媽媽憤然将金玉驕推到在地,啐道:“你有膽子做沒膽子認,你算哪門子男人,我呸你個草包窩囊廢!”
金玉驕本就少不更事,更逞被猛然潑了一身污水,雙目空洞不已,連一句話都說不完,就被媽媽高聲打斷,現下整個人跌坐在地面,滿心滿身都如墜冰窟,嘴唇顫抖着好半晌,才問出完整的話。
金玉驕擡起頭,驚懼擔憂的問:“綠袖現在在哪裡?”
媽媽愣了愣神,蘇文治穿過衆人,俯身去扶金玉驕。
金玉驕面無血色,蘇文治剛摸到他的手背,就覺得冷的吓人,于是低聲說:“玉郎莫慌,還有我在。”
蘇文治一出面,所有亂七八糟的聲音仿佛約好了,都停了下來。
金玉驕瞧了他一眼,可是那眼神虛得像盲了,蘇文治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俨然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沉着模樣。
蘇文治一臉凝重,低聲警告:“這裡是蘇府,玉郎是我蘇文治的朋友,你若是敢胡言亂語,我便讓人剜了你的舌頭。”
方才張牙舞爪的媽媽頓時老實下來,規規矩矩的站定,但說起話來還是恨不得嚷嚷到全天下都知道。
媽媽說:“蘇莊主,哪裡敢在您面前造次,可此事千真萬确,是我女兒綠袖親口向我哭訴,這金玉驕昨晚如禽獸一般對她,又是我親眼看着她投河。他在您府上逍遙快活,可我女兒的孤魂此刻還在河裡飄着,不知所蹤……”
說罷,還用衣角擦了擦眼淚,哭哭啼啼的模樣,好不委屈。
金玉驕靠在蘇文治身邊,宛若丢了魂一般,媽媽作勢又要鬧,蘇文治皺眉說:“此時不宜張揚,你随我來。”又轉身同賓客們緻歉,金玉驕六神無主時,蘇文治體面大方,遣散所有人,又迅速處置好了媽媽。
見金玉驕驚魂未定,蘇文治輕聲說:“别擔心,她無疑就是上門要些錢,區區一個賣身的青樓女子,她不好生陪你,還自尋短見,實在是愚蠢。”
話沒說話,懷裡的金玉驕怎麼都不走了,仔細一看,卻見金玉驕眼裡透着濃濃的倔強和憤怒。
金玉驕一把把蘇文治推開,憤然道:“你在胡說什麼?!”
蘇文治面色一僵,又笑了笑,“玉郎,眼下别與我發脾氣,我們先把你的事情解決了,好嗎?”
他伸手,想像以前那樣親昵的拍拍金玉驕的肩膀,但金玉驕身子一閃,冷冷的看着他。
“你别碰我,我要去見綠袖。”金玉驕握緊拳頭,一字一句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蘇文治眉頭緊鎖,“她已經跳了河,你到哪裡去找?”
見金玉驕又要生氣,他雙手捧着金玉驕的臉,像哄孩子那樣,“玉郎,我知道你害怕,可是我已經和你說了,放下心來,一切有我。再說了,你年輕氣盛,犯點錯也沒什麼,我定會幫你料理好一切,不讓他人落下口舌。”
金玉驕抿了抿唇,蘇文治還以為他要放棄,沒成想,金玉驕還是定定的站着,蘇文治帶了好幾次,都沒能把他帶動一步。
蘇文治冷下聲音,“玉郎,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蘇文治一向對金玉驕和顔悅色,猛地變臉,金玉驕也變了變臉色。
他從剛開始,就一直腿軟,若不是靠着那丁點骨氣,金玉驕怕是早早就坐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
但是一想到綠袖那麼爽朗的笑容,金玉驕就繃着一口氣,轉身說:“那我自己去。”
蘇文治拉住他,“你要去哪?現在夜深人靜,你去河邊豈不危險?”
金玉驕一狠心,冷冷看着他,“你要麼現在幫我去找,要麼就等着我掉進水裡,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蘇家就是與金家結仇,你看着辦吧。”
蘇文治從未見過這樣的金玉驕,出乎意料的流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而後又變化了表情,笑着說:“你這是什麼話,我是想說,我找人去河邊撈人就是了,你在府上等消息。”
“不,我要自己去,我親眼看到他們在撈,我要親眼看到綠袖。”
金玉驕握緊拳頭,他是這般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真如他人所言,是個遇事就慌的草包。但他努力提着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在蘇文治面前敗下陣來。
即便他心虛不已,即便他兩腳發軟,即便他已經怕到不敢靜下心細想,也逼着自己多堅持一會兒。
就在他快要放棄之際,蘇文治歎了口氣,妥協道:“好吧,好吧,玉郎當真是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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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雙莊隻有一條石川河,蘇文治帶着蘇府的人在下遊徹夜打撈,金玉驕死守在岸邊,嘴唇凍得烏青,也不願意回府。
蘇文治問:“玉郎對這位綠袖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