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袖探身去看,和蘇文治的眼神碰着個正着。
金玉驕問:“綠袖姐姐,是誰來了,你嘴唇怎麼忽然白了?”
綠袖攥緊衣袖,匆忙說:“反正蘇家你不要和他們多糾纏,我不能再在這裡等下去了。”
她一步不停留,可還是在出門時與蘇文治擦肩而過。
綠袖面色蒼白,抿唇不言語,而蘇文治隻是淡淡分了點眼神,而後什麼都發生那般,笑着進了金玉驕所在的房間。
蘇文治今日換了身白色綢緞衣裳,發髻用一根碧綠色的簪子固定起來,頗有幾分文人的風度,隻是眼神流傳時,還是能分辨出精明和算計。
他一進屋,先是對金玉驕鞠了一躬,而後才笑着說:“玉郎還是這般會享受,這湯看起來味道甚是鮮美……”
金玉驕才不會讓别人打他湯的注意,當着蘇文治的面咕咚咕咚把湯喝了,然後豎着眉毛說:“大清早,你怎麼來了?”
蘇文治被臊了個白臉,忍了片刻才找回笑意,同金玉驕繼續玉郎長玉郎短的說:“我本想着讓手下人來送,但昨晚我想了又想,還是放心不下,所以一大早就自己來送,看到你傷也大好,面色還這樣紅潤,我心中都釋然多了。”
他眼神撇過金玉驕睡過的大床,又掃了掃整個屋,未見他想見到的,于是問:“玉郎,你和呃這位就住在這裡嗎?”
金玉驕嘴裡叼着排骨,态度輕慢的反問:“這還用問嗎?”
他當真不喜歡蘇文治,小時候時,長大了更是。但是為了錢,金玉驕不得不委屈自己和蘇文治多說幾句。
見蘇文治半天也沒個表示,金玉驕主動說:“你來到底是幹嘛的?要是叙舊就請回,要是送錢就痛快點把錢都留在再回去。我一會還有正事要做,沒時間和你磨叽。”
蘇文治笑着的嘴角抽動幾下,問:“玉郎一會要做什麼正事,不如……”
金玉驕眼皮一掀,“拉屎。”
蘇文治把不如後面的我們一同咽回去,說:“玉郎還是這般直言不諱,是我來得不是時候了。”
“你知道就好。”金玉驕又問:“錢呢?”
金玉驕這般不客氣,蘇文治也隻得把早就準備好的錢袋拿出來。
“玉郎今晚……”
金玉驕皺眉,“你有完沒完?我說了我還有正事,拉完屎我要去給李兄買新衣裳,忙得兩眼發暈,你就别給我添亂了。”
“原始如此……”
蘇文治住了嘴,目光掃過李雪照,眼神說不出的奇怪,而後将錢袋放在金玉驕攤開的手心,兩手把金玉驕的手合上,蘇文治十指握住的那刻,蘇文治道:“無論玉郎如何待我,我待玉郎還如同幼時一樣,若是玉郎有困難,就盡管開口,我必然為你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金玉驕敷衍的哼哼兩聲,把自己的手從蘇文治雙手裡抽出來,言簡意赅道:“不送。”
這次蘇文治沒再廢話,幹脆利落的走出屋。
媽媽早就候着,見蘇文治下樓,笑意盈盈塞了沉甸甸的銀票過去,熱絡的問:“您這次不帶人走啦?”
“不必。”蘇文治把銀票随手給了身後的人,似乎又想到什麼時候,淡然笑了笑,頗有幾分胸有成竹的舒爽,“天香閣一直都做得不錯,可見媽媽你管理姑娘有一手。有個人,還請你幫我留意着。”
屋内,金玉驕低頭數着錢袋裡的銀票和銀子,忽而覺得面前多出一道黑影,擡頭一看,李雪照站在他面前,亦或是說,李雪照站在他面前的窗邊。
金玉驕心裡一緊,當即拽着李雪照的衣角,“你要去哪兒?你的湯還沒喝完!”
他一時心急,卻道出了促使李雪照下定決心的原因。
與金玉驕不同,李雪照不可能放下自己背負的一切,金玉驕這碗湯隻會拖累他前進的腳步。
無論之前為何留下,他都不得不走了。
金玉驕動用一切能留住李雪照的手段,立刻起身用自己的手抱住李雪照,動情的說:“你的手還沒好利索,現在出去要是遇到厲害的人,你單手豈不是吃虧。你且在這裡休息,我掏錢給你好吃好喝,難道不必你在外面過刀尖舔血的苦日子更好嗎?”
李雪照不為所動,一看他那冷漠的神色,金玉驕就方寸大亂,如果這時有人說任何能留住李雪照的事,他都會照做。可現在隻有他一個人面對李雪照,他也知道,若是李雪照想走,他是留不住的。
金玉驕聲音哽塞,“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走?就算你看不上我,但我也沒有你想得那般不堪。況且、況且我還對你那麼好,這些天相處下來,你也該明白我是個好人吧。”
李雪照冷冷看他,仿佛一個陌生人。
他說:“好人又怎樣?天底下有權有勢的,又有幾個是好人?皇帝希望全天下都是好人,這樣他統治民心的倫理道德才能長久穩固。好人就是蠢人,我不與蠢人深交。”
金玉驕被他說得無端端一陣難受,不僅僅是因為即将失去牽機蠱,更是李雪照的這番話。
金玉驕早早就明白,自己既沒有濟世情懷,也沒有救世能力,就連做個中庸之才都沒那個天賦,便将做個一以貫之的好人作為畢生所求。
可李雪照口中,他卻成了徹頭徹尾的蠢人……
金玉驕抿唇,嗓子裡像被堵住似的,連帶着聲音都變得幹澀,他問:“你怎樣才能留下?或者我不跟着你,你一周與我見一面,讓我看看你是否安好?”
李雪照被他黏黏糊糊的聲音弄得更加心煩,從他起身要走開始,他心頭就像有蟲在咬,但他不允許自己變更決定。
他沒有理由留下,也不可能留下。
但在走之前,有件事,他必須弄清楚。
李雪照扯開金玉驕攥緊自己衣服的手,聲音低沉:“你不讓我走,為什麼?”
金玉驕抽了抽鼻子,茫然的看着李雪照,李雪照逼問:“你想掌握的我的動态,關心我的傷勢,還熬夜給我做湯,金玉驕,你到底想怎樣?”
金玉驕含着淚的眼睛睜大,除了羞恥與驚詫,還有被戳穿的無措,“你都知道了?”
“告訴我,你的目的。”
金玉驕被他盯得渾身起毛,硬着頭皮說:“我一個人在江湖害怕,想讓你保護我。”
李雪照耐心告罄,咬牙說:“我要聽實話。”
金玉驕嗫嚅着嘴唇,始終沒有給出答案,其實無論他說什麼,李雪照都不會相信,隻是李雪照想要一個确定的能夠排除他心裡所想的回答。
李雪照無法再容忍自己等下去,當即點了金玉驕的幾處穴道,讓金玉驕吃痛的松開手,而他也飛速離開,隻留給金玉驕一個冷漠的背影。
金玉驕心急如焚,連跟着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他記下了李雪照離開的方向,立刻沖下樓梯,連跑丢了一隻鞋都沒有察覺,順着街找了過去。
金玉驕倉惶孤單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那頭,李雪照從屋頂上翻身落地,最後看了一眼早已沒有金玉驕影子的方向,頭也不回的想着反方向走去。
無論金玉驕的目的是什麼,下次再見,他和他,就是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