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這是一個陌生的概念，至少奧希嘴裡的神殿應該是。

但在希達的認知體系裡，這兩個字可并不陌生，它們經常出現在各種各樣的文獻資料中，人類們總喜歡将一些難以言明的故事或者說，嗯，事故，歸因于兩個字：神殿。偶爾也是神明，反正總是人們用來存放未知的最佳代号。

有很多藝術家為神殿作畫，在藝術創作中這個模糊的概念有了被賦予的确切形象。不過都是些虛假的幻想形象。至于真正的神殿，它存在嗎？它是什麼？沒人去真正的在意。

一個族群隻需要神殿兩個字就足夠了。

“你好，奧希。”希達嘗試向奧希問候。她本以為自己不會适應這種新的交流方式——沒有語言，僅限于一些模糊的情緒或者頻率的交流方式，可現實是她無師自通了，這好像是她的本能。

奧希粲然一笑：“哈哈，不要拘謹，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或者說在神殿裡，我們已經相識許久。”

希達終于忍不住發問：“神殿是什麼？我又是怎麼回事？”她直覺奧希應該知道自己身體異變的原因。

奧希反而很驚訝：“萊斯沒告訴你嗎？”她感受到了希達的迷茫，無奈說道，“哈，好吧，果然是條懦弱的小龍。”

“無所謂，反正你早晚都會知道，這是宿命，什麼時候知道并不重要。”奧希說。

希達一個頭兩個大，她已經習慣了這些神明之間打啞謎，不過現在這樣的情況，被啞謎蒙在鼓裡的感覺談不上舒服。

奧希把目光投向自己的腳下，那些吟唱着的海妖身上，她說：“很盛大吧。這是新生的儀式，也是我的葬禮。一會就會有很多嗯，叫全滅派是吧，那些海妖湧過來，然後會爆發戰争。之後我就會彙聚出實體，從神殿降臨，去迎接我的終結。”

希達明白了，她說：“你知道一切？你知道她們會這樣爆炸，會這樣失去生命？”

奧希搖搖頭：“我預言不了那麼遙遠的事情，現在一切已經超出了我的控制。也許你已經厭倦聽故事了，這一路上你應該聽到了不少故事，大部分都與你無關，可我還是要講。我隻能同你講，希達。”

奧希是一個一直在抵抗消亡的神明，同樣也是一個智慧勇敢的神明。她不同于萊基的執念與迷失，她總斯能夠敏銳的發現她的族群存在的問題，并高效地解決，即使大部分時候顯得不近人情。

希達所趕上的，就是奧希所象征的海妖族群的末路。

“在一次大災難中，我為了讓她們生存，分成了好幾半，與她們共生，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混沌中，沒有意識，因為我是好幾半。所以我也失去了明智的神明視角，變成了萬千遊魚中的一個，沒辦法看到海妖的未來會走向哪裡。”奧希苦笑道。

“然後自然而然就走到了這一步，我的子民都恨我。”

希達聽着，她知道自己得聽着。

“我利用編纂計劃全知的視角，給我帶來了對死亡的和解。我很接受它，并且了無遺憾。”奧希說，“希達，我不指望你把這些寫成傳記或者流傳許久，我隻需要你記住它，這是我的私心，想留下點痕迹。我知道你記住了很多事情，你橫跨從創世之初到最終毀滅的全部曆史，而我是帶領你走上這條路的引路人。”

奧希沒給希達發出疑問的機會，她遊了下去：“好好看着！我要死了。”她從豎琴上仰躺着一躍而下。海崩産生的膠質體包裹着她。清楚地看到這些膠質體從無形到有形，變成她的腳趾、她的手指、她的心髒、她的胃。豎琴也消失了，一起築成了她的身體。

一位曾經零散的神明，曾經與子民共生的神明在重新找回她的身體。

希達看到奧希逐漸成型的臉上寫滿痛苦。

這是海妖族群的新生，也是奧希生命形式的轉換，這一定是個痛苦的過程。

奧希在她的靈魂裡感受這幾萬年來子民身上所有的怨怼，她們的憤怒和她們流失的自我。

奧希哭了。曾經潛藏在她的子民身體裡的無數個她攜着無數的怨怼，帶給她痛楚。

她蜷縮起來，像個未出生的胎兒。

希達想去觸碰她，但被拉住了，她回過頭發現是萊克利塔，已經完全成為單獨靈魂的萊克利塔，她像之前的珀拉那樣，她的身後還有很多獨立的靈魂，她們漂浮在水裡，在海洋的上面。這些靈魂就這樣注視着奧希的痛苦。

“她該受這個罪。”萊克利塔說道，其他的靈魂也附和着。

而在她們之下，那個被重重屍體包裹的舞台已經成為了戰場。憤怒的全滅派來阻止共存派設立新的神明符号，弗洛珀拉是她們的靶子。

在一個族群迎接新生與死亡的地方，正在上演着生死的交接。

高處的神明正在重生，低處的族群自相殘殺。兩級的痛苦在同一個舞台上被演繹。

伴随着更多的海妖離開她們的身體，神明的肉身愈加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