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法又經曆了一次失而複得，她說：“我以為我應對這種情況已經很熟練了。”

希達搖頭：“沒有人會熟練的。”

重逢的爆發式情感停留時間很短暫，眼下更重要的是這個飄在空中的光團——錯愕混亂又有一點崩潰的古古。

它眼睜睜的看着希達本該冰冷的身體又動了起來，一個死亡的女孩死而複生。

死而複生？這不可能。

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古古意識到自己被這個小人類耍了，本該策劃這一場好戲的自己反過來成為了舞台上的演繹小醜。而對方僅僅是一個人類，甚至是一個窮途末路的人類。

它感到窘迫。

古古又把目光投像拉法和萊斯，這兩位曾經與自己站在一側的神明，現在站在渺小人類的一方，為她哭泣、憤怒，然後打上門來。

他們怎麼會進來？萊斯怎麼會進來？

古古突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它的古古！它新生的孩子！背叛了它！

古古劇烈地顫抖，它失去了一切，又結果不了自己。

它的森林、它的時間、它的孩子、它的朋友、它的責任。古古意識到在這一刻這些東西都離它而去，這是組成它在世界上生存位置的一切，這是它在森林之神的殼子裡的一切。光團組成的古古試着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曾經森林毀滅的時候它也這樣看過，一隻手青蔥，一隻手在燃燒。

現在都沒有了，沒了眼睛，也沒了手。古古這個人格似乎真的不剩什麼了。

“殺了我吧。”它掩面哭泣道。

希達站了出來，她說：“好的。”

希達不是一下子就到這裡的。她跟着古古，在災難的幻影裡觀看過去的故事，用心傾聽古古的聲音。在這個過程中，她發現了古古的真實。在人類尺度來說古古不可理喻，在現在所處的時間坐标來說古古也不可理喻，完全算得上一個冠冕堂皇的瘋子。當希達真正走在那個被抹除掉的時間長河中的時候，她感受到了，伴随古古漫長生命的孤獨、絕望、不屈和扭曲。

“這合情合理。古古算得上一個盡責的神明，而且很不錯。至少比得上幸運廣場那個虛拟的雕像。”希達這樣想着。她看到了古古情感的一面，聽到了它的人格。這時她才真正意識到神明這個遙不可及的詞彙原來與人類一樣，與什麼都一樣。神明也會在幸運廣場上建雕像，在自己眼前吊蘿蔔，來牽着自己在龐大的未知和不确定中往前走，在一切的無能為力之時捏造一些希望。

“你的一生波瀾壯闊，你的努力令人尊重，古古。”希達這樣說，“我沒資格給你做什麼評語，但我真的很想這樣稱贊你。”

“你需要死亡，但給予你的那個人不該是我。”希達說道，“你知道的。”

“我感慨你的偉績，也理解你的做法。但我仍然不會同意，像你所見到的，也許我某一天真的會不聲不響地死在半路，可這不代表着我會主動尋死。這和你沒關系，和萊斯也沒關系。”

“說實話我很想揍你一頓，不過算了，我的拳頭沒什麼意義。而跟你走到這裡，又以靈魂的形式在石頭裡待了那麼久，我大概也知道了這座靈魂森林是個什麼東西。”希達笑起來，是一種弄清真相的愉悅。

“這是你的石頭，對吧？隻不過它大一點，把我們的身體也納入了進來。”

“你無法離開這裡，卻可以在夜晚和另一個古古交談。這種模式很熟悉。”希達轉轉眼珠，看向一旁的拉法，“巧合的是我和我的朋友經常這樣交談。

“你說過我是囚徒，看來你也一樣，我們都被關在這個不存在的空間裡。”說到這希達頓了一下，鄭重地咽下口水，“古古，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并不像你所表現的那樣瘋癫，也具有獨到的仁慈，将本該在世界走向死亡的我關在不存在的地方，我的原本存在被抹消，這是不是你想出來最後的規避我的死亡的手段？”

古古沉默了。它低下了高昂的頭。

萊斯站了出來，他說道：“古古，我見到了核。那裡有很多靈魂，你把他們都留在這裡了對嗎？”

那些在曾經的森林裡被毀滅的所有生靈，那些這位烈火與灰燼的災難的真正子民，他們□□消亡後都被留在了這裡，和古古的靈魂合一，裝入了這片湖底的容器——靈魂森林。

“我不舍得。”古古終于開口，“我不舍得把他們放在那裡，這太痛苦了。那到處都是哀嚎，沒有空氣，沒有生命，也沒有未來。至少這裡還是森林的模樣。”

“但是他們碎了。”萊斯說。

“他們在說‘引爆我’，古古。”拉法說道，“它們說想實現你的願望。”